卜鹰微笑着走了进来,那种笑,应该说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笑,似乎是赞赏,似乎是讥讽,也似乎是可怜。
之所以赞赏,是因为他刚才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先发起攻击的,并不是三个锦衣卫,而是熊楚。就在那一瞬间,熊楚只比他们快了一瞬。他从苏雨柔手里拿过了那枚绣花针,“嗖”的一声,刺中了那个拿飞镖的锦衣卫的左眼。并且同时侧过身,反手一掌,击在了想要跃过来刺杀苏雨柔的锦衣卫,这一掌,几乎用尽了熊楚所有的内力,是以那个锦衣卫还未反应过来便吐血身亡。几乎同时,他长剑往下一插,那个地上的锦衣卫也登时毙命。
危急之时而不失心智,这样的人,这样的对手,卜鹰是很欣赏的。
之所以讥讽,是因为苏复节和唐郁香在自己的手上,就算熊楚有通天的能耐,也只能是乖乖地投降。
之所以可怜,只是因为他知道这里即将会发生什么。
“熊楚,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作为熊楚的手下败将,卜鹰居然一点也没有胆怯,或是羞愧,反倒是坦然潇洒。一般这样的只会是有两种人,一种是恬不知耻的,一种是知耻而后勇的。
卜鹰应该算是后者,他这次有把握擒住熊楚,尽管不是光明正大地和他打斗。
“熊楚,苏大人和唐夫人都在我手上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卜鹰说道。
“爹!娘!”苏雨柔这时已经醒过来了,看见自己的父母被抓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想冲过去。
但是熊楚拦住了她。毕竟如果苏雨柔过去的话,一定会死。
“小兄弟,你不需要管我们,快带着雨柔离开!”苏复节喊道。
“不,我不走!”苏雨柔的眼睛里已经是噙满了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流下,梨花带雨,不胜哀伤。如果说人世间最为痛苦的时候是生离死别,那么苏雨柔应该就在这痛苦悬崖的边上。她不会武功,她也救不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她所能够做的,只能是和一个普通女子一样哭泣。
“哼,你以为他们能够走得掉吗?”卜鹰冷笑着说道。
“卜鹰大人,我知道你是奉了谁的指使,我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老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死又有何惧?”苏复节慷慨激昂地说道。
“哦?那大人您是想……”
“给我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我会如你所愿的。”苏复节平静地说道。
“好,久闻苏大人一言九鼎,从不曾食言。”卜鹰说着的时候,朝手下挥了挥手,那人便将苏复节放开了。
苏复节连忙走了过去,拉住苏雨柔的手,脸上满是慈祥和爱惜,一个父亲,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或许永远都不会将心底的这份爱表现出来,或许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写在脸上。
“爹……”苏雨柔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好孩子,别哭,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苏复节注视着苏雨柔良久,忽然又对熊楚说道,“小兄弟,我们虽然只认识了两三天,但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正直坚毅的人。雨柔,就拜托你照顾了。”
熊楚朝苏复节狠狠地点了点头,他本想给苏复节磕几个头,算是对他的报答,但是又生怕锦衣卫会突然攻击苏雨柔,所以只能这般点了点头。
但是,男人之间的承诺,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对了。京城的徐阶徐大人和我是同年,也是相交甚好的好友。你若是有机会,就带雨柔去他那里吧。”苏复节往熊楚那边走得更近了,他紧紧地握住了熊楚的手,偷偷地将一团纸塞进了熊楚的手中,目光如炬,盯着熊楚,似乎在告诉他什么。
然后缓缓放开了。
熊楚却将手握得更紧了。
他害怕这个纸团会被人发现。
熊楚这一生中似乎还没有怕过什么,他不怕九道山庄,不怕项世雄,更不怕死。但现在,他很怕。
因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承诺,往往重如千金。
不过好在,没有人注意他。
因为苏复节放开熊楚的手后,就立刻拔出了一个锦衣卫腰间的一把刀。
苏复节不会武功,那个锦衣卫完全可以将其拦下,但他没有。如同事先安排好的一样,他静静地看着苏复节拔出了自己的刀,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倒在了地上。
苏复节死得很安静,也很安详。如果一个人死前会微笑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生前的心愿了;如果没有完成,那也一定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愿会有人帮他完成的。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或许就是这种心情吧。当然,应该要更为安静些,更没有遗憾些。
不过,苏复节安安静静地走了,却换来了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