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辉阁内。</p>
纪轻舟与李湛相对而坐, 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屋内顿时变得十分安静。</p>
这还是两人坦白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p>
确切的说, 那坦白也是纪轻舟单方面的，甚至没有给李湛任何回应的机会。</p>
纪轻舟原本就十分别扭，如今在这漫长的沉默中, 整个人尴尬得直冒泡, 绞尽脑汁想找点话出来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p>
李湛这会儿心中也百感交集，一一肚子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p>
他原本目光一直落在别处，待用余光发觉纪轻舟一直没看他, 这才心中一动看向对方，于这沉默中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恨不能用眼睛将对方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描摹一遍。</p>
天知道在赶来英辉阁的路上, 李湛究竟有多么焦急。</p>
他一路上都不敢去想自己若是来晚了，那结果会是什么。</p>
他甚至为了转移自己的焦虑，抽空连吏部那些人以及恒郡王的一百种死法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p>
还好，他赶上了。</p>
“我……”纪轻舟硬着头皮开口。</p>
李湛看向他, 仗着对方没有与他对视, 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灼热。</p>
“太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纪轻舟略垂着头, 像只打算把脑袋钻进翅膀里躲着的鸵鸟。</p>
“嗯。”李湛应道。</p>
纪轻舟：……</p>
好不容易找到个话题, 你就回我一个字儿？</p>
“那个……”纪轻舟又鼓足勇气开口道：“奉先阁……奉先阁那晚的事情……”</p>
“嗯？”李湛这次依旧是一个字, 但那语调却带着几分询问, 像是在说“奉先阁怎么了？”</p>
纪轻舟：……</p>
对方明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语调？</p>
难不成还要让他将事情再说一遍？</p>
李湛一直不开口，纪轻舟虽然没抬头，却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李湛的气场太强大了, 纪轻舟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却莫名觉得心虚。</p>
既然李湛不主动开口，他便只能主动一些。</p>
此事总要说开才行，拖着不是办法……</p>
“那晚我当真是误打误撞……并不知道王爷会去，也不知道邱家小姐为何会在那里……白日里我虽然与高粱换了值，但我并不知是何人在线香里动了手脚……”纪轻舟开口道。</p>
“嗯。”李湛应了一声，却没有插话。</p>
“后来……那个……王爷……与我……”纪轻舟说着脸上不由一红，心中的尴尬更甚。</p>
李湛见他这副神情觉得很是心动，原本想再逗弄他片刻，等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完。可一见他尴尬到连呼吸都乱了，顿时又有些心软，便道：“我都知道了。”</p>
纪轻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道谢天谢地。</p>
李湛若是再让他说下去，他估计得窘死。</p>
“疼吗？”李湛突然开口道。</p>
纪轻舟闻言一怔，瞬间意识到李湛问的是什么，面上尚未褪去的红意骤然加重，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这个人有事吗？隔了这么久问这种尴尬的问题做什么？？？</p>
“还……还行吧。”纪轻舟硬着头皮答道。</p>
纪轻舟一脸崩溃，暗道总不能回答“你活儿太差了，疼得我好几天不能走路”吧！</p>
李湛闻言发自内心地很想接一句，下次我轻点，但他很快意识到这话有些唐突，便生生忍住了。</p>
他这心思到没有什么逗弄之意，反倒带着几分心疼和内疚，那晚……他被药力控制，定然是很粗暴的……想也不用想，纪轻舟受了多少苦。</p>
一想到两人之间唯一的一次亲密，带给纪轻舟的便是这样不堪的回忆，李湛心中便有些遗憾。偏偏眼下也没办法扭转这个印象，他甚至有些担心，来日倘若他真要开始追求纪轻舟，对方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有心理阴影。</p>
若是那样，他可就真难办了！</p>
纪轻舟窘到深处反倒释然了，脸皮今日是撂在这儿了，他索性也不墨迹了，将心一横主动开口道：“王爷……您就给个准话吧。”</p>
“什么？”李湛没想到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p>
纪轻舟仍旧不看他，开口道：“孩子……怎么处置？”</p>
李湛亲耳听到“处置”这词从纪轻舟口中说出来，眼底的笑意便不由淡了几分，眉头也不由微微拧了起来。</p>
他看向少年，问道：“本王想知道你的想法。”</p>
纪轻舟忙道：“我没有想法，都依王爷。”</p>
纪轻舟这话并不是口是心非，他自己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p>
而这答案却远远超乎了李湛的预期……</p>
李湛有些意外地问道：“此话当真？”</p>
“自然。”纪轻舟理所当然地道。</p>
李湛万万没想到自己担心了许久的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便解决了，纪轻舟竟丝毫没有纠结，全然让他做主！早知如此，他得知此事的时候连夜就去摊牌了，何必自己苦苦纠结了那么久？</p>
就在此时，小山敲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刚煎好的药。</p>
纪轻舟知道那药是给自己解暑的，伸手就要去端。</p>
然而李湛却比他快了一步，将药端起来凑在近前闻了闻。</p>
“王爷放心，这药是太医章太医亲自抓的，煎药的时候奴才一直在旁边守着，从煎药的水到药罐乃至盛药的药碗都是验看过的，很安全。”小山朝李湛道。</p>
李湛闻言这才放心，将药递给了纪轻舟。</p>
纪轻舟被李湛这举动惊到了，按理说这英辉阁里的人都是他亲手挑的，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完全没必要草木皆兵。如此看来，李湛对他入口的药这么紧张，应该是想要这个孩子？</p>
这个结论，纪轻舟倒也不意外。</p>
他感觉李湛挺喜欢小皇帝的，想来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不排斥。</p>
至于后头会出现的各种问题，纪轻舟丝毫不怀疑李湛能处理的很好。</p>
若是从前他可能还会担心，但这几日亲身体会李湛是如何用短短两日工夫便将恒郡王及其党羽几乎连根拔起，更是打压得恒郡王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手段和魄力，处理这孩子的事情，应该是小菜一碟。</p>
小山待纪轻舟喝完药便端着药碗离开了。</p>
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p>
这一次，李湛没有等着纪轻舟开口，而是主动道：“你说都依着本王的意思，可是当真？”</p>
“不敢欺瞒王爷。”纪轻舟忙道：“王爷是不是……想留下……”</p>
李湛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问道：“你当真愿意为了本王……生下来这个孩子？”</p>
纪轻舟听到他这措辞，只觉得十分别扭，但仔细一想这话也没错。</p>
这孩子就是李湛的，由他来生，可不就是他为李湛生孩子吗？</p>
“王爷如此大费周折地替纪家翻案，还对我如此提拔，此前又救了舍妹……”纪轻舟道：“王爷对纪家的恩义，无以为报……生……生个孩子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p>
纪轻舟倒是想得很开，他别扭归别扭，可一旦做了决定便也不会再纠结。况且他话虽然这么说，可心中想的却也不是将这孩子作为交易去报答李湛。</p>
若是一定要为这件事情定个性的话，纪轻舟觉得这应该算是投桃报李。</p>
反正他也没什么能为李湛做的，想到对方将来这一生或许就要孤苦无依地度过，也挺可怜。</p>
纪轻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p>
李湛闻言目光中的欣喜便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纠结。</p>
他早该想到，只要他说想要这孩子，纪轻舟多半是不会拒绝的。</p>
此情此景无论换成了是谁，只怕都没有拒绝的余地。</p>
虽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李湛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p>
终究是他太贪心，想要的东西太多。</p>
“其实……其实本王翻案，也不止是为了你……你们纪家，此事二皇兄也牵扯其中。”李湛开口道。</p>
“那也不妨碍王爷待我们纪家的恩情。”纪轻舟开口道：“虽然……虽然这样的……方式着实奇怪了些，但只要能为王爷分忧，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p>
李湛：……</p>
这话越说，味儿越不对了……</p>
“罢了。”李湛苦笑道。</p>
纪轻舟闻言不解道：“王爷这意思……是留还是不留？”</p>
李湛简直要被纪轻舟打败了，有些狼狈地起身道：“容本王再想想吧。”</p>
纪轻舟闻言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道：“确实……这是件大事，王爷合该好好考虑。”</p>
李湛：……</p>
先前还羞得脸通红的人，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块木头？</p>
简直是没有天理。</p>
当日，李湛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到入夜都没出来。</p>
他心中当然是失落的，他想要这个孩子，并不是想要延续自己的血脉，也不是为了将来有人给他送终，他想要这孩子的唯一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他和纪轻舟的孩子。</p>
可他心里也明白，以纪轻舟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对他产生出了感激或敬重之外的其他感情，更遑论出于情义而为他生孩了。</p>
平心而论，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恐怕都做不到……</p>
纪轻舟愿意去做，也只是还他的恩情罢了。</p>
李湛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结果，他本就不该奢求别的。</p>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豁达一点，朝纪轻舟说：“你若是不想生，那便算了吧。”</p>
可话到嘴边，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