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贤上前扶刘欣箕踞于床榻之沿,自已跪坐于侧,揽起陛下左腿,轻轻按摩道“大家安枕便是。仆臣早已叮咛尚寝,促成铁证,太医署亦有安置。便是太学才郎,业不幸死于非命,现已查无对状。”
刘欣见一宫婢正拔弄炉炭,明火升腾,便长长嘘了口气,回头见董贤被炉炭映得满面红光,便半带戏谑、弱弱笑道“今日圣卿炉火正旺,终是势头压过了丞相。”董贤忙躬身揖礼道“仆臣蒙大家错爱,狐假虎威罢了,怎敢与丞相比贵?若有则是臣子之错,乱国之源,臣愿引咎领罪!”
刘欣见董贤稍显稚嫩,便有心开解道“圣卿年少,宜广交多徒,求索众心者,人人爱而纳之;鲍宣清直不容乡党,失众心者,人人憎而毁之。故名多生于知谢,毁多失于众意呀!”刘欣说罢,拍了拍董贤肩头,又道“丞相光初为御史大夫,卿父恭为御史,事孔光多年。今卿为大司马,与丞相并为三公,卿与孔光交好,诸事可成。今日尚早,可着谒者通报丞相,私人过府拜谒一二,有丞相力保,由是权与人主侔矣!”董贤听罢,忙称喏稽拜于地。
閤外日近中天,于密云之中穿梭进出。朔风呼啸而过,于慌乱间刮落了一处檐头,吓得只露出双眸的门卫旋即扯开敷罩,拔腿便跑。有一戴高山冠的谒者见状,无奈摇了摇头,只身搭閤门而入。
孔光这几日正心绪不宁,因韦赏家族圹地濒临驰道,引发皇陵圹地规制蜗角纷争,皇帝特下策诏一筒,要丞相代天巡视辕陵。时有谒者递进通表,言讲大司马董贤欲私过府,便不由一阵惊愕失措。皇帝欲尊宠董贤,无所不用其极,先张其家族各种裙贵,又为其于西宫北阙营造宫室,令其煌煌“允执其中”。欲禅其位,必尊其贵,局势有变,险象环生。周旋其中犹如夹生白菜,不知何处为西东。
孔光于阁间蹀踱两步,猛然折身于架几案上抽出一筒《史记》,俟拆解开来,见上有太史公自序言明,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心中方长长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天意如是,我意安然。”遂将《史记》丢于架案,着近侍差人铲冰清道,喜迎贵宾。
孔光着便服出得相府大门,与周边门卫搭讪几语,眼光却始终不离西宫东阙司马门。时有冷风灌门而入,孔光不由打了个寒颤,有户曹着人将一袭裼锦裘袍披挂上去,却被孔光疾手拨拉下来,且自若清风道“求木之长,必固其根;欲流致远,必浚其源。心存敬畏,战战兢兢,方能三省吾身矣。”说罢若一尊雪砌的冰雕,于寒风中颤颤恭立府门之前,一心静侯董贤大驾光临。
日头若蛋黄般于薄雾间游走,随行的风圈,逐渐将薄雾驱赶得七零八落,层层曜耀着七彩的光芒。于风圈之下,飓风骤起,东阙的大树东摇西摆,之下的行人仓惶间纷纷四下躲避,大地遂混浊一片。
孔光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收拢袖头,见尘雾中斜杀出一驾驷马安车,待拨眼又看,钿车宝马,朱轮华毂,忙躬身揖礼,退至中门,驷马安车过府门顺阶而上。孔光着人大开中门,又躬身揖礼退至閤门,安车过中门又赴黄閤门而来。孔光又着人畅开閤门,又躬身揖礼退至暖阁。钿车宝马直跃黄閤门,见孔光躬身揖礼处,便是丞相燕居听声之地。
董贤下得安车,便趋至孔光跟前躬身回礼道“贤何德何能,承蒙君侯如此高义,贤愧汗无地矣!”孔光亲手扶其入内,至席榻前蹲下身来与其解履道“今大司马以少年大贤居位,乃国之福万民之愿,老朽不才,愿老骥伏枥,与君公马首是瞻!”董贤听罢忙谦笑道“丞相待我,不啻恩同再造。仆一报时童子,无德无才,被天家惊为天人,实愧天怍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