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值初春,柳条生出了嫩芽,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嫩绿新叶随风而动。
园子里的娇花们似一张张婴儿的脸庞,正含苞待放着。
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生机勃勃,来日方长。
忠勤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红色的绸缎泼墨似的挂满了屋檐树梢,连洒扫侍奉的下人都换上了新衣。
忠勤伯府今日大喜,阖府欢庆。
临近黄昏,新妇入了门,前厅开了席面宴请宾客,后院里也忙忙碌碌的。
今日二房庶长子苏衡大婚,原是与苏意凝关系不大的,她是长房的嫡次女,又自幼养在忠勤伯府老夫人身旁,往日里与二房的几位哥儿姐儿的来往并不多。
二房的苏衡大婚,她送了礼,又去前厅观了礼,之前还帮着做了些大婚时要用到的女红,方才又被人传唤了过去,说是趁此机会见见二房那边的几个长辈。
苏意凝被迫听了好一会儿长辈们的训诫,听的头皮发麻。
现下终于一切妥当,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热闹闹的,苏意凝一个人窝在房里,点了灯,坐在窗前练字。
如今她已过了豆蔻年华,不必日日去书斋听先生教导,也没人再拿着她这一手鸡爪爬似的字迹责问她了。
但苏意凝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素来事事追求完美。可这字总也写不好,她心里急,便就寻了好些名家字帖,日日练着。
“小姐,您今日都还未曾用过晚膳,要不先吃点果子,等会再练吧。”文鸳从厨房端了碟子点心,掀了门帘走了进来。
苏意凝正巧写完了一页纸,正拿着字迹捧在灯下观看。
“行,你先放那吧,过来看看我今日的字,可有进步?”
还不等文鸳走近些仔细看看,苏意凝便皱着眉头,将纸张一折,合了起来。
“算了算了,不看了吧。也太难看了,怎么还是如同鸡爪爬似得。”
边说着,苏意凝边走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拿了块酥糕抿了一口。
文鸳站在一旁,连忙安慰她:“小姐,都说人无完人,哪有人能事事面面俱到的?要我说,这字好不好看,也不打紧的。”
说完,她话锋一转,又问道:“今日外头如此热闹,姑娘怎么不去玩?奴婢瞧着大姑娘和三姑娘正在外头同人投壶呢!”
苏意凝望向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惊讶于大姐居然也回来了,但也没多问:“他们热闹他们的,咱们只管咱们院子里的,少出门,就少一分是非。”
折腾了一日,倒也确实是有些饿了,没一会儿,苏意凝便吃了一块酥糕下去,又喝了一杯热茶。
她转过头,扫了一眼自己刚刚扔在一旁的字帖,叹了口气,忍不住地吟诵道。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哎,有些事情,果然还是需要一点天赋的。”
文秀去前厅帮忙,此刻才忙完,得了不少赏钱兴高采烈的捧着喜糖进了屋,刚一进来,便听见苏意凝这话。
“姑娘,种地要什么天赋?要我说,就是这诗人躲懒,还怪草多。”
“您不一样,您勤奋着呢,奴婢瞧着您的字,龙飞凤舞的,甚是好看,旁人还学不来呢!”
苏意凝被她逗笑了,支着脑袋,看着她:“今日在前厅,吃了不少蜜吧。”
文鸳也跟着打趣道:“定然是了,不然怎么文秀今日这么会说话?”
文秀跳脚,闹着要去打文鸳,屋里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二姑娘,老太太派人来了,说新妇娘家那头的表姨母在老太太院里,想见见姑娘。”屋里正闹腾着,门口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才刚消停,又要去见另一位长辈,苏意凝的兴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这几日,借着衡哥儿的婚事,这些远方亲戚一波接着一波的来,流水似的要见她,说完说去,车轱辘话轮流转,无非就是,想让她去同自家男丁相看。
苏意凝一个也没应,一来她没那个心思,二来如今她这番困境很难有人家是真心求娶,大多都是冲着伯爵府的权势来的。
但祖母传唤,她便不得不去见见了。
苏意凝稍微梳洗了一番,便去了苏家老太太所住的朝晖院。
*
忠勤伯府后院,朝晖院。
“哎哟,不怕老太太您笑话,我瞧着我侄儿最配你们家二姑娘了,方才在外院匆匆瞧了一眼,这二姑娘,温柔娴静,是个做当家主母的样子。”
苏意凝的脚还未踏进朝晖院的门,便听见了一道及尖锐的声音。她准备踏进去的脚,又往回收了一步,主仆三人垂手而立,侯在了门外头。
“老太太您看,今日我们莺姐儿嫁入你们伯爵府,可是一桩大喜事,我瞧着两个小辈们就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我还就是爱看这样的热闹,这说不准啊,马上就又能喝上二姑娘的喜酒了。”
苏家老太太没说话,老神在在的倚在罗汉榻上,乜斜着眼睛,不悦地看了一眼伯爵府大房继室郑大娘子。
她虽未多言,但面上已露出几分不悦来,郑氏看在眼里,身子也跟着几乎可察地微微发抖了一下。连忙陪笑道:“表姐你快别说笑了,孩子们还没见过呢?哪里就能谈喜酒了?”
郑大娘子是苏意凝的继母,在这伯爵府里也做了十几年当家大娘子了,但一看见老太太那张阴沉下来的脸,郑氏还是忍不住地两股战战。
老太太往日里身子不利索也不大管事,这迎来送往采买添置的事情,都是郑氏一手操办的。
今日这郑家三房的嫡女嫁过来,也是她牵的线,这位表姨母来老太太房里请安,又说道苏意凝的婚事,也是她起的头。
若老太太怪罪,第一个倒霉的便是她了。今日忠勤伯苏澈吃醉了酒,现下都不知道睡到哪个温柔乡里去了,便是她再会装乖讨好,他人也来不了。
想到这,郑大娘子卯足了劲给自己的表姐使眼色。
哪知道对方是个瞎的。
“哪里就不能谈了?咱们那时候,可没有相看一说,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表姨母吃了口茶水,说得口干舌燥地,“要我说,就不该惯着这些小辈们,今日这个郎君矮了不行,明日那个郎君胖了不行,不会诗词歌赋的不要,不懂风花雪月的不要,太忠厚的不要,太圆滑的也不要。再这么下去,这不成,老姑娘了吗?”
“哐当!”
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了炕桌上,吓了她一跳,她的话也因此而被打断了。
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田妈妈伸手,将杯盏撤下,边扶着老太太下了罗汉榻边对大娘子郑氏说道:“大娘子,夜已经深了,老太太累了一天有些乏了。您不如带着表姨母去外厅逛逛吧,那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