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宇王朝平历三十四年,下冬月廿四,雪舟东郡,锦华县城。
天微微亮,城门洞开,满城的烟火气似乎都被城门里吹来的西风搅动般,如同青蓝薄纱翻涌,马上就是新年,县老爷下令让城门早开晚关,尽可能让周围乡村的百姓赶集购买年货,锦华县是雪中东郡十七个县里排名比较靠前的,自然也就比其他县城更繁华,尽管已早开城门,城门口依然显得有些拥挤,而能一通到底的东西城门更是如此,锦华县是个老县,因地理位置优越,也算是半个军事枢纽,因此看顾城防的士兵也多,倒是能维持住出入的秩序,倒是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进了西门顺着青石铺就的主路,往走约莫五六十步的距离上有一家路边早点摊,招子上写的是杨家面,面的分量足,滋味够,也不贵,一大碗面才三文钱,一个精壮汉子吃上一碗也能吃个八分饱,摆摊的老杨头在县城里已经摆了三十多年,算的上是锦华城的老字号,基本上一开摊就上了客,等到日上三竿,面就能卖的七七八八,老杨头是个知足的,不贪多,面没了便收摊,今天人依然不少,眼看着案板上的面团越来越少,老杨头神色便轻松了很多,年关将至,他能多卖些面,自己的乖孙子过年时就能多吃上一串小糖人。
“老杨头,来一碗清水面。”
粗犷而熟悉声音响起,老杨头扶着腰起身擀面,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正是县衙张班头,张班头家就在县城里,离着老杨头的摊子不远,每天上午都会来此吃一碗清水面。
面一上桌,张班头便埋头吃下,快于平常,等到老杨头还未坐下准备寒暄两句,张班头已经吃完准备付钱。
“班头,今天吃的这么快不怕闹肚子?”
老杨头赶忙起身道谢,顺便还多关心了一句,张班头叫张志,就是锦华县里人,个头不高,却是虎背熊腰,一年四季都是光头,八字双眉,一双豹眼,塌鼻厚唇,一说话鼻音如瓮,听了老杨头的话,张志嗯了一声,带好帽子说了句没事少打听,放下钱便急匆匆的走了。
老杨头见状也不敢多说,这张志不是快班衙役,是壮班的班头,主管犯人的押送,今天看这样应是有大事,往常总是会跟老杨头说两句话,看着张志消失在拐角,老杨头打算接着回去坐着等,一转身却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居然站了两个人,吓了老杨头一个激灵。
定神一瞧,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老实巴交,女的应该是面上有疾,除了眼睛和嘴没被包着,剩下的布一直包到脖子里没入了衣服,乍一看有点吓人,看两人应该是附近村里男人带着女人来县城看病的。
老杨头本想着撵人,马上就过年了,这病要是传给自己可就倒了大霉,男人神情木讷,这女人倒像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看老杨头脸色便闷声说自己是脸上生了个疮,不传人,听说县城里来了个走医郎中医术高明,便想着能让高人妙手回春,如果老板嫌弃,他们可以连同碗筷都买下的。
听到这老杨头倒是没立刻揉面,只是问他们说的那个郎中是不是眉心上有黑红两颗痣,夫妇二人顿时大喜,他们也是昨天才到了城外,听到有人说城里来了个神医,以为老杨头知道那位神医在何方,不想老杨头说那郎中应该是离开了县城,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太清楚了,因为昨天城门关闭之前,他见了这位神医带着一个孩子从西门出去,今天早上吃面的人还有过来打听的,想来那郎中是个有真本事的,但这郎中应该是没回到城里。
见二人面露失望之色,老杨头抬了抬手问他们还吃不吃,那木讷的汉子看了自己家女人一眼,便要了两碗清水面,至于碗筷老杨头自然不会真的卖给他们,多拿沸水煮上一遍就是了。
“老板,方才那个是衙门的差爷?”
木讷汉子吃的快,连汤都没剩下,看汉子有点像是没吃饱,老杨头又给他舀了一勺面汤,倒是那妇人因为脸上全是布,吃的就慢了许多,看天色还早老杨头便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点头说道:“看样子你们也是外乡人,刚才那位差爷是咱们锦华县衙门的班头,能耐大得很,据说在江湖上都有名号的。”
老杨头一脸的敬畏之色,那木讷汉子听的连声附和厉害,吃完了面两个人决定还是先找县城里的郎中看看便付钱离开,老杨头则是继续揉着面,这冬天面硬的快,不揉软来了客人就要多等,他能在这锦华县支面摊开张这么多年,自然是在细节处做足了功夫。
眼看日头奔着晌午去了,剩下的面也没卖出去,老杨头就打算收摊,伸手准备摘招子的时候,就感觉眼前一花,好像有个孩子从自己摊子前跑了过去,扭头定眼一看这孩子的身形好像有点眼熟。
老杨头没多想,他在城门口卖面,出入之间见过的孩子多的很,觉得眼熟也属实正常,刚摘了招子,就听的马蹄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停在摊子的大锅前,一个身体健壮的大胡子车夫对着身后的马车小声问道:“掌柜的,这有面摊,要不咱们先将就一口?那郎中不是说不得吃冷食,这面应该就不错,哎,老汉儿,这面怎么卖的?”
一行人是两架马车,后面还有个车夫,带着兽皮帽子,离得有点远看不清容貌,车厢四敞大开的露出了里面的布匹,应该是临县过来贩卖布匹的行商。
听了老杨头报的价格,大胡子车夫便要了五碗,看着汉子的体型,老杨头倒也没多想,苦命人吃穿都是大花销,东家能让下人多吃也是福气,面团刚刚够,经过多次揉捏的面自然更加筋道,很快面条熟透被车夫接过,只是老杨头没想到那大胡子是给车厢里递了两碗,给后车的伙计递了两碗,自己就拿了一碗面,前面车厢透过缝隙还能隐约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个女人,五大三粗的,应该也是个下人,可后面这位好像也不是个能吃下两碗面的人呐。
不过老杨头很快就被那前面拿吃完的面的车夫要汤溜缝,再打听几句,就没再注意后面的马车。
马车不能在路上停留太久,一行人全吃完也没用多大功夫,五个空碗摆成一摞放在桌子上,收了钱老杨头也没注意一行人是个什么路线,便收了摊,正要拉车往家走,却是看到一个相貌奇特的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老杨头也只是知道这个人是个有本事的郎中,其他的一概不知,但他却知道这人眉心上一黑一红的两个肉痣,看此人脸色焦急,老杨头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这个郎中是带着个小徒弟的,再细想才恍然,方才跑过去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此人的小徒弟,怪不得觉得眼熟。
“大娘,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这么高,然后……”那郎中抓住一个路过的老大娘问,随后又抓了几个人问结果都没看到,见老杨头拉着车便追了上来问,老杨头也没多想就告诉他确实是看到了,但一转眼就不见了,这孩子跑哪去了没人知道。那眉心双肉痣的郎中道谢之后又问了几个人,之后就像老杨头一样,慢慢的淹没在人流之中。
晌午一过,掀起的窗帘被放下,见锦华县城已经被甩在身后,车里的司隆俊有些担心的问道:“束大哥,房大哥和寒大嫂不会有事吧?”
崔文海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现下情形,虽三个考生都研习了御射双艺,实力实在不够看,这个时候就只能听从束仁大哥的安排,木牧在后面压阵,向后遥望,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走出城门,便回头扬声说到:“放心便是,你嫂子的功夫不比我差,再有个怪人,那班头有的受。”
听了这话,司隆俊和牛庆都是忍不住身子一阵发寒,要说寒步摇的武功高他们是知道的,但房罗尘的怪司隆俊和牛庆这个当徒弟的显然是跟有恐惧之感。
凛冬寒阳之下,锦华城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估算了一下距离,已经超过十里,还未穿过拐角便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过了拐角果然看到有个客栈,规模还不小,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嘈杂之声。
客栈名东来,联排三层小楼,前楼通铺客房,后院马厩雅园配备极高,过了晌午大厅里的食客依然不少,但是有空位,木牧带着司隆俊直接要了两个客房,此次崔文海做生意一进一出便赚了一金,费用便都是由这位大公子出的。
因为寒步摇和师父都不在,牛庆的状态颇为怪异,紧张和放松交替,看的木牧都有些不忍,自从牛庆看到寒步摇的佩剑后,便再次陷入了当初遇到他时的那种不语的状态,房罗尘说是自己的爱徒是回忆起当日的惨状,导致心神失守才如此,之后寒步摇就尽可能的离着牛庆远一些,可毕竟要一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会撞上,牛庆的状态便越发的差了。
“听说了吗?锦华城……葬岗这几天……尸体……也不知道是……狠手,据说死的……也不知……,太惨了!”
“真的……?”
“对对对,我也听……除了……还有……的高手!”
周围食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木牧的耳中,一脸平静的喝着茶,木牧微微侧头本想听的更清楚一些,却不想此时钱重和琴小娥推门而入,怪异的装扮立刻让大厅里沉寂,夫妻二人找了个角落点了几个菜,周围的几桌人纷纷挪位置,议论也从方才的话题转移到了这对新婚夫妇身上。
木牧没听到更多消息便招呼众人吃饭,大厅里倒是有几个江湖人,看行头应该是他比较熟悉的镖师,只是非常安静,都是默默吃肉,桌上的酒就只有一壶,可以暖身子但绝对不会喝醉误事。
等到日头将落未落之际,寒步摇已经和房罗尘来到了客栈,木牧见他们如此迅速开门引入后询问起结果如何。
“是宫谋宝库。”寒步摇喝完热水直接给出了答案,木牧一愣,这个传说居然又在江湖上流传起来了,怎么还能找上他们。
宫谋是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世家,是新御宇国一统天下之前占据南境一隅江山的王朝滑国世家,宫谋世家在滑国地位卓然,传闻曾有世家中人意欲谋朝篡位,囤积大量兵器甲胄,金银珠宝,但还未真正实施,滑国便被灭了国,成为了新御宇国治下的三郡之地,但宫谋世家囤积的物资却是一直未现世,即便带着宫谋世家之人,寻遍滑国上下也都未曾找寻到,于是宫谋宝库就成了一个传说。
传说得到宫谋宝库之人可一夜成为富可敌国的商贾,也可以成为与国谋地的地方势力,还有说宫谋宝库之中存有大量武学典籍,得之可称霸武林,但滑国已经灭国三百余年,御宇一统万里江山,宫谋世家之人或流亡或隐世不出,这宫谋宝库的传说便只存在于武林之中。
“一个班头怎么能知道这么多?”木牧听完就直接问了这句话,一个小小的衙役班头,就算是手上有点功夫,但终究不过是官僚体系之中的底层尘土,为这个传说之中的宝库截杀御宇王朝赶考的学子,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他说背后之人有藏宝图的消息。”房罗尘抿着茶神情严肃,他不笨,木牧也不傻,两人目光对视刹那间便明白,这所谓的截杀不是针对木牧,也不是针对崔文海,这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清水庄侥幸逃过一劫的牛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