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历三十四年下冬月三十傍晚,渚华西郡,六河县县城内。
“任谁也没想到事情解决的这么快,丐帮都是这么有钱的吗?”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点心的房罗尘龇着牙苦笑问道,一旁同样提着食盒和街边小吃的木牧也是满脸的苦笑,至于身后的牛庆,脸色还有些苍白,脚步略显虚浮,但双眼有神,至少精气神还在。
毕竟这小子吃了整整一根苔参,那可是一整根,就连这小子的师父行医这么多年,都没敢这么奢侈过,那个丐帮的齐先生就这么直接喂了牛庆一根!
苔参是属于御宇国西北边境独有的一种名贵草药,能被称之为圣品,自然是它药效极佳,是寸金等级的药材,这种苔参只能野外采摘,而且采摘难度极高,这种苔参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苔参的根须是沿着岩缝生长的,生长环境极为苛刻,自然生长的速度亦是极为缓慢,传闻千年前,御宇王朝第一次一统的祖皇陛下御宇,在西北方当马匪时靠着这种草药积累财富,随后才开始了波澜壮阔,一统天下的壮举。
传说当然可能有夸大其词,但苔参的价值在千年之前就已经被证实却是真的,所以拥有一根完整的苔参,已经是很多的高门大户的一种象征,可当这种东西出现在齐先生身上时,一种难以抑制的错愕和挫败感,让房罗尘在年三十这一下午都闷闷不乐。
“依照你从医的经验,齐先生用掉的苔参价值几何?”木牧只是知道这苔参很贵,但没什么感觉,房罗尘默然抬手,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两?”木牧一双细眼瞪得溜圆,房罗尘翻了个白眼后有气无力的说道:“一万两黄金,一根,齐先生手里的都是上了年份的,这还是保守估计。”
后面的牛庆听完突然小声说道:“师父,要不我还是跟齐先生走吧。”牛庆也想不到自己吃下的那根不过巴掌长短,比头发丝粗不上多少的苔参,居然要一万两黄金,当时齐先生拿出了足够的苔参救治那些药童,有圣品药材的帮助,房罗尘施救的速度自然也是快,等到所有药童的身体都稳定下来之后,齐先生便带着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了话,说是会追查到底。
当时牛庆还觉得齐先生应该将这些药童交到衙门里,现在听完师父说的,好像自己也得跟着齐先生走才是对的。
前面走着的两个大人扭头看了看牛庆,房罗尘没好气的说道:“你去能做什么,抢齐前辈的鸡腿吃?”牛庆被自家师父数落的有些委屈,小嘴紧抿,眼里便泛起泪花,一旁的木牧抬手推了一把房罗尘,看着牛庆温声说道:“你长大了成为大夫,多给穷苦人看病,齐先生就会觉得这苔参没有白给你小子,救你一命,你就要救下更多的命来报答齐老前辈,明白吗?”
话说的言简意赅,牛庆自然听得懂,重重点头后,脸上变换了笑容,一行三人回到客栈,此时六河县内已经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因为县衙的捕快们已经放了榜,说之前偷孩子的那伙贼人已经伏诛,这大街上便开始有了人气,至于客栈内则是一片欢声笑语,祝福声,吆喝声,划拳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上了二楼,早就迎上来的张二汉一把抱着牛庆一顿乱蹭,惹得牛庆张牙舞爪的挣扎,进了客房,发现众人将两个四方桌拼到一起,上面已经放了几个凉菜,桌上还有两壶酒,见木牧等人回来,崔文海便招呼店伙计开始上热菜。
一行六人落座,正对门坐着的崔文海,左侧是司隆俊、张二汉和牛庆,右侧则是木牧,寒步摇和房罗尘,寒步摇和张二汉分别给众人斟酒,作为此行最大的东家,崔文海提起酒盅,对着众人敬酒后道:“历添新岁,春满山河!”
众人举起酒杯,司隆俊则是说道:“愿新年,胜旧年,乾坤气象和!”众人又看向了张二汉,张二汉举的不是酒盅而是酒碗,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张了张嘴,干咳了两句后有些心虚的看了崔文海一眼,随后嗯哼一声,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万物更新,常安常在!”
忍俊不禁的众人又将视线落在牛庆身上,重瞳子咬了咬嘴唇,一手端着小酒盅,里面自然只是普通茶水,另外一只手挠着后脑勺,双眼眯起,努力回想着自己学堂里学到的新年祝词,想了半天终于支支吾吾的说道:“逢……新岁月,有好……花枝!”
众人听完都是有些讶然,没想到牛庆居然真能说出如此优美的词句,张二汉更是嘿笑一声说道:“这好像比我这好……”
崔文海和司隆俊听完忍不住苦笑摇头,御宇国过年关风俗都会说一些祝词,张二汉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少的可怜,诗词歌赋是七窍通其六——一窍不通,在木牧和房罗尘出去采买时便央求两个文考学子帮自己出几句祝词,两人也没推脱,各自说了几个,最终还是崔文海说的一句被张二汉选中。
这话是自己选的,比不过一个孩子,着实怨不得别人。
房罗尘颇为自得的一句那是当然后,笑道:“愿保兹善,千载为常。”
“祝明年,金榜题名!”寒步摇倒是简单,众人也知其性格,木牧倒是停了片刻后才慢慢说道:“同瞻日月,不改山河。”
听到这句话,崔文海和司隆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此时的寒步摇已经招呼喝酒,两人便将心底同时升起的好奇按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客栈伙计上菜,众人开始闲聊,房罗尘拉着司隆俊和张二汉划拳,两个文考学子,则是开始借着酒劲比拼学问,猜测大考趋势,寒步摇忙着照顾牛庆,只有木牧则是默默吃饭夹菜。
等到寒步摇坐下,木牧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寒步摇则是给他夹了个肉丸,两人相视,各自展颜。
酒宴散尽后,房罗尘拗不过牛庆带着他上街,张二汉喝的比较多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两个文考学子开始下棋,而木牧和寒步摇则是站在客栈之外,欣赏城内的绚烂烟花,寒步摇尽管依旧村妇打扮,但双目灵动,依旧一副小女儿态,木牧则是满脸胡茬,一身皮袄,眼中满是淡然,看着一旁指指点点的寒步摇,木牧的嘴角微微翘起,眼底闪过一丝柔情,顺着寒步摇的手指盯着多彩烟花,路过有买糖人的,木牧便给她买了两个小糖人。
“年年岁岁!”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木牧低声呢喃数遍,一旁的寒步摇依旧对着烟花惊叹,而就在木牧走神的功夫,寒步摇突然说了句什么,说完这个村妇打扮的女子便笑着跑开,去买自己心仪的糕点,木牧愣了愣,脸上自得的笑了笑,随后在寒步摇身后看顾。
只是走了不到百步距离,木牧猛地扭头,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心中暗自惊疑不定,方才视线余光匆匆一瞥,像是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不过刹那却一闪而逝,木牧闭目回想,却依旧不敢肯定那一抹自己应该不会记错的紫色。
此时寒步摇已经发现木牧没有跟上来,疑惑转身发现木牧神色有异,却是眨眼间又恢复常态,回到他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木牧摇了摇头,甩掉方才的猜测,嘿笑一声回道:“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应该是看错了。”听了木牧的话,寒步摇四处张望了一番,但她哪里能看出什么,木牧拍了拍她肩头说道:“走吧,继续逛街吧,前面好像有杂耍喷火球的,要不要看?”
寒步摇微微摇头说道:“那个没什么看头,只要酒够烈,你也能喷!比如……用焚五脏!”
“要是吴老板听到你的话,怕得悔青了肠子,怎么认识你这么个败家子。”木牧抬手点了一下寒步摇的额头,后者微微撇嘴说道:“他可是江湖有名的铁算盘,想激怒他最好的法子就是浪费他的酒!”
无奈摇头的木牧叹了口气后;用略带有些许宠溺的语气说道:“你算是抓到吴老板的软肋了。”
“那是,你不知道,我身上带着的焚五脏可被他狠狠的坑了好些银子的,等我当了门主,一定要想办法找补回来!”说完寒步摇翘着嘴冷哼一声,嘴上说着不去看杂耍,身子却是向着前面一步一步的踱着。
“都当上门主了,还会如此小气?”木牧将方才的念头彻底摒除,亦步亦趋的跟着寒步摇,心中也有了些许疑惑,如今寒花门重出江湖,路过的几个县城里的胭脂铺已经出现了寒花门特产的熏香胭脂,可现在哪里还有寻找铁木遗孤的人,如今寒步摇跟自己成亲已经一年有余,寒花门那边依旧没个动静,想来这寒花门的门主花百寒说出那个传位之言,多数是个幌子。
可怜天地之大,那些想要争门主之位的寒花门弟子如今散落天下,就如眼前这位,似乎也快忘了为什么要嫁给自己,只是如此,对寒花门却是好事,弟子四散也能宣扬寒花门的名号,今年的十门之选,寒花门上榜应是不难。
六河县城不小,两人在路上逛了许久,等到人影稀疏,两人联袂回到客栈,房罗尘带着牛庆睡下,张二汉则是被木牧和司隆俊架到了通铺房,听着客栈外依稀可闻的爆竹声,众人昏昏睡去,直到天微微亮,被大街上恭贺新禧的年话和爆竹声惊醒。
店家给客栈的客人都赠了一份早点,众人欣喜吃罢也没有过多停留,套马赶车,继续上路。
折腾了一早上,众人出城后,熟睡中的牛庆在寒意刺激下,终是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周围,司隆俊给他递上了早上的早点,这孩子又遭了一难,即便有苔参益补,也终究是孩童,好在被迷晕之后牛庆昏昏沉沉,记住的画面不多,倒是没什么心结。
出了城一路向东,走了三四里路后便来到河边,河面之上有一座石桥,桥上能看到明显的车辙印,没到桥头时,前面的木牧便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等到了桥头,发现一身破布棉袍的齐先生正蹲在地上烤火,大年初一,县城里的人都是走亲访友,相互恭祝新年,官道上基本没什么人影,木牧抬手示意停下,随后下马对着齐先生恭敬行礼。
齐先生笑呵呵的打量了跟着下马的房罗尘和寒步摇,二人礼毕后齐先生才开口说道:“新年新气象,老叫花子给几个小家伙送点压岁钱。”
说完齐先生从地上捡起一块不过巴掌大小的青色石头,手掌在上面轻轻一抹,凹凸不平的石头顿时变得平整,齐先生又将另一面抹平后打量了片刻,房罗尘微微张口,这功力实在是令人难忘,侧头看木牧,见木牧也是露出惊讶之色,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不单单是自己吃惊。
齐先生双手如锉如刀,动作快的起了残影,石头很快便被打磨成方形,齐先生伸出一根手指,随后在石面上写了一个齐,在后面写了一个乞字,以指为笔写完两字的齐先生吐出一口浊气,随后一抛,那如同令牌一般的石头拍在了木牧的胸口,木牧赶忙双手捂住,一脸恭敬的说道:“晚辈谢前辈恩赐。”
“你小子也别多想,这石头到了王城就作废。”说完齐先生拍了拍手上石屑,说了句去城里凑凑热闹,便越过众人准备离开,还未走几步,转过身行礼的三人中,房罗尘突然抬头开口问道:“前辈,那些孩子您打算怎么安置,后续可需要晚辈再备一些药方?”
“有仁心,甘从确实收了个好徒弟,小家伙们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丐帮,还是有把子人的。”齐先生回头,给了房罗尘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后扭头挥手告别,张二汉在队伍末尾也下了马车跟着行礼,本打算仰望一下这位前辈的尊容,没想到齐先生看似慢慢踱步,可等到这憨汉子抬头,却是只能看到齐先生的背影,心中吃惊之余,也不由向往如此高人。
众人过了桥后方才抚平心绪,车厢内的两大一小没什么感觉,但外面的四个人都能感觉到齐先生淡然之下的那种压迫感,尤其是房罗尘,见识了齐先生手搓青石成令牌,再想着昨日出手便是顶级圣品草药,架着马车的他喋喋不休的向木牧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