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银白的月光泄了一地,虞蒸蒸的手指紧攥了刀把,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匕首悬在安宁的头顶,只要越到安宁的身前,对准心脏的位置狠狠刺下去,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可虞蒸蒸却僵硬着后背,停住了动作。
月光打在锋利的匕首上,折映出安宁微微扬起的唇角。
不,不对,这一切都太过顺利。
从萧玉清主动露出手臂自证来看,就能知道他并非是头脑简单的人。
自打她从安宁的梦境中出来,便一直小心行事,她从未露出过什么马脚,直到屏风换衣那件事。
她明明看到萧玉清走进了那扇屏风,为何她去偷看时,屏风里的人却变成了鬼王?
原本她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可若是换一种思维方式来思考,萧玉清是因为猜到她知道安宁是傀儡的事情,所以才在进屏风后又出来,换到另一扇屏风里呢?
虞蒸蒸蹙起眉头,若萧玉清真是傀儡师,自然不会不清楚他的血,对于安宁来说该是怎样毁灭性的灾难。
可他却在明知道她怀疑他的情况下,对于她取走他的血而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怀疑都不曾表现出。
这种举动对于小心谨慎的他来说,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但如果萧玉清是故意让她取走他的血,为的就是让她顺利刺伤安宁,那他的表现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虞蒸蒸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她只顾着尽快除害安宁,却未曾思考过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后果。
若是用萧玉清的血杀不死安宁,那她刺伤了安宁,安宁再跟向逢一哭诉,怕是向逢当场就要搞死她。
就算今日向逢碍于鬼王在场,不敢对她出手,那之后的日子呢?
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挂在鬼王身上,到底是会有离开鬼王视线范围内的时候。
还有山水,她就纳闷安宁为何跟山水说想解手的事情,安宁根本就是笃定了她会护着山水,不会让山水一个人陪着安宁去树林解手。
这样又可以给她机会下手,还不至于让她怀疑安宁
突然想解手的动机,甚至还能把山水也牵扯进来。
一箭三雕,真不愧是高段位绿茶。
届时等她动了手,安宁就会把山水也拉下水,诬陷山水是她的帮凶。
到那时,向逢会如何对待山水?
虞蒸蒸的臂弯轻颤两下,握紧匕首的掌心传来黏湿感,她将微微湿润的指尖松了松,咬牙缓缓放下匕首。
她心中有些庆幸,幸好自己还没将安宁的是傀儡的事情告诉山水,若不然以山水直来直去的性子,怕是要因为此事而吃亏。
“怎么停住了呢?”
安宁侧过身子,苍白无色的唇瓣上,泛起一抹阴森的笑容:“你不是想杀我吗?”
她的声音不大,刚好足够引起山水的注意。
山水不知草丛里发生了什么,她怕虞蒸蒸有什么事,连忙转过身子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安宁直勾勾的望着山水:“你来的正好,快帮她按住我,不然就凭她一个人,怕是杀不掉我呢。”
山水听得一脸不知所云,安宁在说什么胡话?
安宁见山水这幅懵懂无知的神情,不紧不慢的挑了挑眉:“看来,她还没有告诉你真相呢。”
“你应该知道雪惜,那是你师父心心念念几千年的女人。”
她对自己的身份不加掩饰,唇边泛着讥讽的笑意:“我是傀儡,用雪惜的躯壳制作成的高级傀儡。”
安宁说完这话,心中莫名释放出一种近乎变态的愉悦感,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能欣赏到山水痛苦扭曲的表情。
向逢误把她当做雪惜,整日被她耍的团团转,甚至连最亲近的徒弟都质疑忽视,到头来她其实就是个赝品。
山水知道真相,肯定要被她气死吧?
听到‘雪惜’这个名字,山水愣了一会儿。
她半晌才想起来,师父说梦话的时候,似乎经常喊这个名字。
但她当时以为,这只是个食物的名字,就像是奶冻、云片糕和龙酥须一样。
原来雪惜是个人名。
山水仔细的打量着安宁的脸,总算知道自己为何总觉得安宁长得眼熟了。
在她刚被师父带回寝殿时,师父的榻边就挂着一
幅美人的画像,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远,她早就记不太清楚那画像上的女子长什么模样了。
现在想来,那女子应该就是雪惜了。
安宁拧着眉头,看着山水的反应,笑意凝固在唇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山水想了想,点评道:“你不适合穿红衣裳,像女鬼。”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画像上的雪惜身穿白裙,犹如仙子误落人间,美的不可方物。
同样的身体,安宁就显得逊色多了。
安宁的脊背僵硬住了。
重点在于她适不适合穿红衣吗?
难道山水不该把重点,放在她是傀儡这件事上吗?
她的面部肌肉轻跳两下,脸色有些难看:“你知道我接近向逢的目的吗?”
听到安宁这话,山水总算有了点反应,她神色怔愣的看着安宁:“你说你喜欢我师父。”
这话是山水不小心听到的,在她方才陪衡芜仙君走了一会儿,准备回去时,不巧撞见了安宁和她师父。
当时安宁牵着她师父的手,将脑袋依偎在他的手臂上,满目深情的说:向逢哥哥,我好喜欢你。
山水不太懂什么叫‘喜欢’,只是依稀知道归墟山上的打铁匠和卖馄饨的阿蛮相互喜欢,后来他们两人成亲在一起,隔年还生出一个小娃娃来。
她曾向阿蛮请教过这个问题,阿蛮一脸幸福的告诉她,喜欢就是想和那个男人睡觉,而爱是想和那个男人睡一辈子的觉。
如果是这样,那她觉得她和师父很相爱,因为她想跟师父在一起睡一辈子,师父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可自从安宁出现之后,师父就和她分开睡了,他的眼里全都是安宁。
经过这几日的沉思,如今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师父不爱她了。
不过也没关系,师父还喜欢她,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蠢货!”安宁眸底满是讥讽,一改往日的怯懦柔情,话中带刺:“谁会喜欢他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接近他只是想利用他,他在我眼中还不如一条狗!”
山水的脸色变了,她冲上去钳住安宁的臂膀,眸中满是怒色:“我不许你
这么说我师父!我师父不是白眼狼!”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山水的嗓音并没有收敛,虞蒸蒸听到这刺耳的低吼,连忙上前制止山水。
“山水,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喊,外头都能听到了……”
山水涨红着脸,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眶中闪烁着点点泪光:“蒸蒸姑娘,我师父不是白眼狼……真的不是。”
虞蒸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我知道了,他不是。”
山水似乎并不知晓几千年前凌碧宫灭门之事,就连刚刚安宁提起‘雪惜’时,山水都没什么反应,显然是从未有人跟山水说过这些事。
安宁就是想激怒山水,她得先把山水安抚下来。
虞蒸蒸的小手搭在山水的肩膀上:“咱们先回去。”
山水刚刚恢复些理智,安宁这边却不甘示弱的挑衅道:“我说的不对吗?他就是条疯狗!灾星!没有人会喜欢他,他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安宁一张口,虞蒸蒸就感觉到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山水像是脑子里头断了弦,又重新和安宁扭打成了一团。
虞蒸蒸手里头拿着匕首,不好上前拉扯山水,她耳朵灵敏的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心中警铃大作。
肯定是向逢听到叫喊声,以为她们几人出什么事了。
虞蒸蒸顾不上别的,连忙将匕首往储物镯里藏去,这匕首要是被向逢看到,指不定安宁要如何编排她们。
安宁明明正在和山水扭打,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脚踢在她的手上,将她手中的匕首踢落。
安宁去抢掉在地上的匕首,虞蒸蒸只怔愣一下,便也动作迅速的和她一同抢夺匕首。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匕首,虞蒸蒸的反应更快一些,用脚将匕首踢了出去。
那匕首正好落在山水脚下,安宁想去抢夺那匕首,虞蒸蒸却纠缠住了安宁的身子,令安宁动弹不得。
到底有了灵力,就是不同以往,虞蒸蒸的力气是原先的几十倍,安宁自然扭打不过她。
虞蒸蒸锁住安宁的脖颈,咬牙低声道:“快!把匕首藏起来!”
山水的反应慢了半拍,她
没搞懂虞蒸蒸的意思,却还是准备按照虞蒸蒸的话去做,将匕首藏起来。
就在她拿起匕首的一刹那,安宁抬起头轻笑一声:“山水,咱们打个赌吧。”
山水怔愣一下,抬眸与安宁的目光对视上。
安宁此刻被虞蒸蒸锁住上半身,虽然面容狼狈,神色却带着一抹从容:“我说你想杀我,看向逢是信你还是信我。”
说罢,她原本紧扣住虞蒸蒸双臂的手掌攥拳,臂弯蓦地向后一顶。
她坚硬的臂肘用力顶向虞蒸蒸的腹部,虞蒸蒸本能往后耸腰躲避,锁在安宁脖颈上的手臂便无法避免的松了松。
安宁就趁着这一松懈,挣脱了虞蒸蒸的桎梏,她握住山水的手,将那匕首狠狠的刺入了她的胸口。
山水的瞳孔蓦地一紧,她的瞳色中映出殷红的血色,以及正从远处飞奔赶来的黑色身影。
安宁的身子软软倒了下去,她的唇边挂着一抹微笑,轻轻启唇对着山水做了一个口型:你输定了。
傀儡的疼痛感要比常人敏锐百倍,只是轻轻划破个口子都会疼到晕厥,更不要提这一刀是刺入了胸口。
安宁疼的浑身抽搐,太阳穴处凸起道道青筋,可她却硬撑着没有昏厥过去,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安宁——”
听到他慌乱的低吼,山水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她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
虞蒸蒸望着倒下的安宁,缓缓蹙起眉头。
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安宁并没有变回一具尸体。
萧玉清和安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他就是傀儡师,那安宁此刻应该死了才是。
若他不是傀儡师,那之前换屏风,露手臂,右臂手肘上的淤青……这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她来不及思考,向逢已经神色慌张的冲了过来。
血液快速浸湿了她的衣裙,红褐色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涌出,在她衣襟前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血花。
向逢将她的身子扶起来,却染了一手黏稠的血:“安宁,安宁?别睡,睁开眼睛……”
他的唇瓣失去血色,嗓音微微轻颤,带着些嘶鸣。
安宁
的呼吸轻不可闻,她挣扎着抬起手臂,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向逢哥哥,我喜欢你,山水姑娘也喜欢你。别怪山水姑娘,她只是一时糊涂……”
“我现在把向逢哥哥,还给山水姑娘……”她神色缱绻的望着他,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看不到来年的迎春花了。”
‘迎春花’三个字,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彻底崩碎了向逢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