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乔微离开,方莫钧身边的弟子走进来看着自己老师脸色颇为阴沉,赶紧出声问道:“老师,可是出了什么事?是华阳公主……”
看?着面前这个比华阳公主要大上不少的弟子,方莫钧沉声问道:“你对华阳公主了解多少?”之前他这个弟子和他介绍华阳公主的身份,最起码比他要更加了解这位能代表隆明帝的公主。
身为弟子,程素蕴自然不敢欺瞒自己的老师,“华阳公主的才名?传遍天下,亦是当是神童,其七岁时所做的《制朋党论》一文,老师也读过,您当时还说此文文笔虽有些稚嫩,但行文流畅,论据清晰,堪为佳作,之后华阳公主每年都有文章传世,比如去年的《治安论》和今年的《君臣论》,都是惊世之作?,在学子中流传甚广,很?多?人都说若非华阳公主是女子又是皇族,合该是状元之才。”
方莫钧这些年专心给经书作注,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外面的文章了,他没读过《治安论》和《君臣论》,可当初的《制朋党论》他还是读过的,只是他不知道那是华阳公主七岁时之作?,如今看?来,倒是他真的没有关注政事,小瞧了这位公主。
“华阳公主很?受陛下喜爱?”方莫钧想到乔微今日所穿的衣服和所用的马车规格,皱眉问道。
“确实如此。”程素蕴知道自己老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修书作注上,对政治政局都不了解,但他不一样,他身为赶考的学子,自是要熟悉京中格局,所以来之前他特地托了家中长辈,打探了京中朝堂情况,即便他不在其中,也得感叹一句风云诡谲,波涛暗涌。
这些他本打算在路上和老师说明白,但老师并不听,觉得无所谓。如今可好,第一日就在这位华阳公主身上栽了跟头。
身为弟子,程素蕴怎能不知自己老师?看?着老师眼中阴沉,含有怒气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位名?传天下的华阳公主恐怕让自己老师吃了暗亏。
“如今朝中皇子并没有受封爵位,除了出嫁的公主赐了封号,如今皇子皇女中有封地的也就只有华阳公主一人。”
程素蕴给自己老师提醒道:“如今连每年的太庙祭祀也都是华阳公主代陛下前往,据说陛下为公主依照亲王礼制所做冠服车架,除了祭祀外,公主从不在外穿着。所以今日公主所穿亲王礼服,用亲王辇轿前来迎接老师,算是除了陛下亲迎外最高的礼遇了。”
方莫钧听后一下子就明白了乔微险恶用心,用前去祭祀太庙的礼服和车架迎接他,恐怕今日过后京中流传的就是华阳公主礼贤下士,尊崇大儒的好名声了。
他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就走进了华阳公主的圈套中!那些与华阳公主一起迎接他的学生,将会争相为华阳公主传播名声。
皇族!呵呵!时隔几?十年再和皇家打交道他依旧是被算计的那个!他连一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都斗不过!
方莫钧有被算计的羞恼,更有对自己此行命运的担忧。
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弟子,方莫钧问道:“你觉得华阳公主如何?”
被这话问得一愣,程素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没和华阳公主打过交道,今天更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老师问话又不得不答,“公主才能卓绝,深受皇宠却从不跋扈,为人颇具君子之风,并且据说华阳公主本人很?是赏识贤能,不拘一格降人才,慧眼识人,如今朝堂上不少的青年俊杰都是华阳公主举荐。”
除了在边关声名?鹊起的那位李将军,朝中还有一些青年才俊都被华阳公主举荐到隆明帝身边,他的一些朋友都说,若是科举后不受重用,只要却有本事在身,走一走华阳公主的路,或许能另有一番天地。
“怎么华阳公主有卖官?”方莫钧的第一反应不是乔微为朝廷简拔人才,而是卖官卖爵,结党营私,毕竟历朝历代受宠的公主靠着圣宠都干过类似的事情,可这种目无法纪,无视朝堂纲常的事情最为方莫钧所不齿。
“这倒是没有。”程素蕴看着方莫钧想岔了,赶紧摇头解释道:“公主举荐从不收取银钱,也没有要对方效忠之意,乃是真真正正地为大盛选拔人才。”
“能得到公主举荐的机会并不容易,据说难度不亚于科举,不仅要对策
问策,考量学问还要问答朝中政治,更要了解朝堂律法,最好要有专长。比如若是想要去刑部,就要熟背大盛律法,若要去户部则要精通经济之法,甚至要了解国情例如米粮之价这些庶务……”总之,华阳公主挑人更偏向务实。
不要小看这些,这些不比科举容易。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方莫钧的预料,让他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的感觉,一时间有些羞愧。
可紧接着他更有一种恐惧蔓延在心头,想到这位公主刚刚说得话,还历历在耳,他究竟该如何抉择。
一个是身为儒者本就应当尊崇的皇权,一个是结党满朝堂的权臣昌国公,为了他的子侄门生,他究竟该选择哪一方?方莫钧不知道的是他日后要得罪的不只是昌国公府还有最具夺嫡可能的所有皇子。
方莫钧本就不是个攻于朝堂算计的人,若是有这份能耐,也不至于放弃仕途回家著书,他头通地厉害。
“我是不是不该来京都?”方莫钧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他就不该踏入这是非之地。
看?着自己老师满心踌躇,很?是疲惫和惆怅,程素蕴也知道他们已经卷进了漩涡之中,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老师……”程素蕴上前将要起身的方莫钧扶起,犹豫地问道:“您也别想这么多?,您是当世大儒,就是圣上也对您礼遇三分……”
“礼遇?”方莫钧嗤笑一声,他的弟子还是太年轻了,不知深浅,帝王的礼遇又怎能当成真。
“我们于帝王来说,就是臣民,臣民永远要臣服于君王之下。”方莫钧到底多?活了这么多?年,看?事情远比弟子透彻,“君王用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是文人命脉,是文坛传承,但若是我们犯了君王的忌讳,那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
“文坛缺我一个也不会断了传承?真要是触怒龙颜,想来我这条命也不值什么钱。”方莫钧对着弟子教?导道:“莫要将自己看?得太重,觉得有些名?声人人都杀不了你,若真这么想,就离死不远了。”
“我从山东不远万里?来到京都,为的就是向圣上阐明我儒家治国之道,
为儒学之名?能够更胜。”方莫钧继续道:“若不是这次国子监将法家、道家等人都请了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愿意奔波千里?。”
“可我还是来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方莫钧看了看?不懂的弟子,解释道:“无论是我儒学还是法学、道学甚至是兴起的释家学说,我们这些大家都需要通过用思想和口舌打动君王,君王尊崇哪一家,哪一家就能够传承千年。”他来是为了文学道统,文脉传承。
“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君王治国的工具,依附君王而活,我们的命在君王眼中又算得了什么?今日他能用到我,还会对我礼遇,可能为他办事的又不只我一人,我若是不识时务,恐怕命运难料,还会牵连你们。”最后,方莫钧一叹,叹尽了无奈与惆怅。
比起权臣,方莫钧觉得君王更能主宰他们的命运,他若选择,后者更能占尽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