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转身踱步回正堂,低头慢慢思虑,猛一抬头看到放在堂后的屏风,是胡杨木做的架子。架中间夹着素白绢布,逆着光线能够模模糊糊地看着对面。
他从腰间的蹀躞带解下短刀,将卯榫的木架撬开,将这块白绢布扯下来。十二娘莲步款款迈入堂中,瞧见李嗣业要对家具下手,连忙上前阻拦:“李郎,好好的屏风,你把它毁了做什么?”
“我想用这块白绢。”
十二娘微嗔地说道:“你想要白绢,我可以到市上给你买一匹,我还想请画工把这屏风上画上一幅长安春景图呢。”
他一边撕绢布边说道:“这个屏风不够气派,配不上十二娘的美貌,等我将来雇佣木匠重新给你做一个大的,上面把长安修德坊太真观都画进去。”
十二娘嘴角嘴角翘起哼了声,主动上去帮李嗣业把绢布收拢起,口中问道:“你要这绢布有什么用?”
“当然是要画一幅精确详细的地图,至少要把疏勒城及周边区域都画下来。”安西都护府的所有地图都是靠人摸索着画的,谈不上精细,有些地方甚至驴唇不对马嘴,他想趁着这次与赵崇玼巡视各城,完整地将疏勒地区的布防及地理情况画下来。
然而十二娘关心的点却不在这里,微闭着睫毛幽幽问道:“你又要离开府里出城去?出城之前可有什么大事未办?”
李嗣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确实有大事未办,是我和十二娘的终身大事。不过我刚刚到任,就先急着办婚事凑个双喜临门,会让人以为我因私而损公,使得风评不佳。”
他掐起大拇指和小拇指劝慰十二娘:“等我先把疏勒镇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办了,再回来安心办我们的大事。”
李嗣业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十二娘也羞于再提。她最近在诵读班昭的《女诫》,提前学习做一个贤妻良母。就像府中的女管家吴大娘说的那样,头顶上没有婆母压制的女人,更应该在心中摆下一杆秤,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责任。
这话当然不是吴大娘这种粗鄙女人所创,吴大娘年轻时曾经在清河崔氏旁支家族中充当过婢女,曾经听到郑姓老祖母训斥家中的孙媳妇儿,说下了这番气场十足的话,让吴大娘当做圣贤之言记了一辈子。几十年之后吴大娘忘记了很多事,都没能忘记这些话,并且时时不忘炫耀自己曾经在清河崔氏的府上做过事。
李嗣业将这白绢用四根竹子当做卷轴卷了起来,并吩咐下人将封常清叫过来,站在堂前问他:“你吹嘘你自己才学颇高,会画地图吗?”
“当然会画,昔日我曾与外祖父在胡城的城楼上,以石炭为笔画下了胡城的舆图,自然难不倒我。”
李嗣业摆了摆手:“小小的胡城不算什么,我要你画的是整个疏勒镇辖区的地图,要求地图精细,位置准确,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座烽燧,甚至是每一座驿站,每一口井的位置都要画下来,并且要求误差不小于五丈。”
封常清又郑重地叉手说道:“将军这可考教不住我,常清曾经看过魏晋宰相裴秀《禹贡地域图》的残卷,也略知制图六体,一曰分率,所以辨广轮之度也。二曰准望,所以正彼此之体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数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险之异也。”
“若是这样我倒是放心了,过日跟我一同出行,同时负责重新绘制疏勒布防图。”李嗣业说完后,把手中的卷轴抛到了封常清手中,“这是地图的绢布,你明日带到身上备马与我一同出行。”
封常清双手托着绢布,犹豫着说道:“如果只是测画疏勒镇管辖范围内的地图,属下可以用记里画方之法,只是这测量里程,需要用到记里鼓车,整个大唐也只有太仆寺的乘黄署才有。如果没有记里车,倒是可以用步测目测之法,不过精确度可就差太多了。”
这记里画方的其实就是现代地图常用的比例尺,将地图上用线条打出格子,以十里或百里折一寸的方法绘制地图,最初提出记里画方法的是晋朝的裴秀,不过能流传下来已是不易,在这儒学盛行,实用学束之高阁的盛唐,百万人中能有一人知晓这制图方法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得不说这封常清的知识果真是渊博,让李嗣业想装x都找不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