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环绕的兴洛城中,并不能看到弦歌台那冲天而起的狼烟。但在索水之畔对野而望的荥阳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王要汉亲率五百亲卫纵马在前,未过板渚,便追上了在泥泞之中狂奔不已的队伍。
“孟郎中,你救过程将军的命,与他相熟,大伙就交给你了!”
一名独眼且少了只耳朵的白发老汉把小裴的藤壶塞到老孟手里,随即拔刀,高喝道:“老子有娃传后,就不走了!带种的,跟他们干啊!”
“干死他们!”
“俺也不走了!”
“次奥他娘的,谁怕谁啊!俺跟他们拼了!”
“他娘,带娃先走!”
人群一阵呼喝,当即便有百十个汉子越众而出。而后又有不少汉子推开哭泣拉扯的女人,提起棍棒、柴刀,一声呐喊,便向渐近的骑兵冲了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王要汉是被吓了一跳的。
对面少说也得有三百个刀剑俱全的身影,甚至于居然还会战术。未及近前,便有几十个抱着手弩的家伙向右翼瞄准,惊得他急忙变阵向侧面迂回。
而眼见这群汉子豁出性命去阻挡追兵,根本来不及悲伤的人们便急忙向东奔跑。许多挑担背锅的人也顾不得家当了,扯了老婆孩子便撒腿狂奔。
某个肩头中箭,刚刚还在装晕的家伙也醒过来了,跑的比谁都快。
广武山隐隐在前,若是在敌兵杀到之前躲进林中,或有一线生机。
可惜,那群老兵的舍命并未给大伙争取到多少时间。待探明其间只有不过区区十数人懂些合击,其余皆是乌合之众后,王要汉分出一百骑兵牵制,其余则绕向东南,又追了上去。
按照这个速度,别说进山,众人怕是连山脚都摸不到就得被杀光。
“快!向北跑!去大河!那是浅滩,全是砾石,战马走不得!咱们从那边上山!”
不得不说,要了解骑兵还得是骑兵本尊。
关键时刻,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贾闰甫总算灵光一闪,记起了自己曾摔过的跟头,急忙指着
北面呼喊。
无头苍蝇一般的队伍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有一个带头的,便都跟着跑。
好在河岸距离不远,总算在骑兵杀到之前,堪堪跳下滩头,向东北山脚撒丫子而去。
“将军,浅滩多石,可要等后卫营抵达包抄?”
勒马停在浅滩之外的亲卫上前询问,彼时正回望来路的王要汉看着后方的渐次倒进血泊的身影,便冷哼道:“无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集合兵马,去广武山!”
许是终见尘埃落定了,又或者是起风的缘故,雨势开始渐小,并渐次南移。阳光从太行起跃而出,驱障破雾,待过未时便终于漫过大河,遍撒余晖。
万山西麓,广袤原野上自黎明以降便开始的喊杀声终于渐歇。
残阳照血,寒鸦孤飞。
自大业九年随杨玄感起事,辗转大半个中原,乱河东、谋太原、取河内、并瓦岗、迫隋帝南迁,巅峰时坐拥两岸十三郡,兵马数十万的西魏枭雄李密,终于落下了他的帷幕。
洛水之畔堆尸如山,兴洛内外残旗满野。
元帅府司马郑颐被皇甫无逸枭首于巩县南郊,后统军徐师仁在青石山脚死于裴行俨刀下,虎牢关兵马战殁近万,余者四散。随李密回攻兴洛城的三万大军降者数千,余下尽殁。兴洛城数万军民死伤无数,嚎哭之声喧于尘上。
至于李密本人,打扫战场的隋军士兵寻遍整个战场,也没找到这货的踪迹。
来不及感慨,更无暇愤怒,因为有更令人跳脚的事正等着王世充处理。
“你说什么!虎牢关被伪唐抢先占了?”
兴洛城南府库门外,后者抓起邴元真的衣领,恨不能一拳打过去。
战损虽还没统计出来,但在这种气候条件下打这种遭遇战,便是精锐也绝不好受。眼下单是目测,己方兵力损失就至少在两万以上,还不算轻伤的那些。结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原本隔岸观火的邻居突然参合进来了,不但来了,还趁乱抱走了他们家的大彩电。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
“他娘的!”
王世充转身就踹翻了身下的椅子,举起他那把环首大刀将之砍了个稀巴烂。
虎牢关的位置太过特殊,一旦为敌所有,绝不单单是在他嗓子里卡一根鱼刺这么简单,而是卡的钻头。
原本黄河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天险,可一旦唐军把战线推到这边来,就等于这天险成了他独自面对的阻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