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的不夜之城上海,二月底的天气还是充满了寒意,一艘来自海外的“法尼亚”号邮轮靠上了黄埔江口的上海港,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年轻人扛着各自的行李出现在码头上,他们穿着西式的服装,不过外面套着中式的马褂,和周围的人群相比,显得十分的另类。
码头上人群汹涌,大上海此时已经是远东最繁忙的港口之一,无数的买办、工人围绕着这个产业生存,往来的人流都对这群身着奇怪的年轻人报以了嘲笑的表情,往往都是议论一番之后,然后哈哈大笑而去。
其中有两个年龄最长的男子看到周围情形后,显然这一切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十年的海外生活,原本幻想着回国之时起码能有个正式的欢迎仪式,能有亲人热情的招呼,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显然他们是被遗忘的一族。
“少川,怎么没人来接我们那?难道不知道我们回来了?”个子稍矮、肤色微黑的那个年轻人侧身问道。
另外一个略高却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忽然自嘲一笑,“眷诚兄,恐怕不是不知道,是没把我们当回事而已!这回突然召回我们,我看不寻常啊!你看,那么些同船的小弟才不过读到小学、中学而已……”
“是啊,我们还算是幸运的,能完成学业而回,这些小弟辛苦了几年,这就半途而废啦!”矮个稍黑的年轻人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摇头叹息着。
码头外一处标志这洋货行的楼顶上,李东来正拿着一根千里眼观察者码头上下来的各式人群,一旁他的小弟杜平也把手搭在眉毛上向远处张望着。
“李哥,你找到了没?都在这里张望半天啦……”杜平看了半天这码头进进出出的人了,终于忍不住问道。
“杜平,你下去找找,我在这里继续看着,这可是我通过道台衙门的关系好不容易打听到的,肯定是今天到!就是不知道长啥样,要找还真是麻烦!”李东来还在四处搜索。不过这么久也没找到目标,多少有些心急。
没想到杜平跑进码头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急匆匆跑上楼来,笑嘻嘻的说道:“李哥。我进去一找就找到了,一大群人呢,都在刚下码头的那地方蹲着,都是20岁不到的小子,有几个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吧!衙门里的人刚到。正在赶那帮小子上路呢!”
“道台衙门里的?是那个师爷来的?”
杜平哈哈一笑,“李哥,接这些小娃娃那用师爷来啊,来了十几个衙役和一个老汉,我估摸着是衙门里管杂务的吧!”
“……”,李东来无语之余,过来会儿,终于看到码头里慢慢走出来一长溜衣着另类的年轻人和少年,那些脸庞不少看起来都是些稚气未脱的样子,心头不禁嘀咕起来。秦按察使这眼光还真是独特的,竟然专程为这帮子小娃娃要赶来上海!
其实李东来这也属于瞎猜,秦铠确实要来,不过是要去天津卫,这不是路过上海嘛,顺路来一趟,此外,到上海他这不还另有安排嘛。
出了码头,那衙门里负责杂务的老汉想来是把这些年轻人都当成货物处理了,也不叫马车。直接在码头外招了三十几辆独轮车,把这些年轻人和少年连同他们的行李都装上车,沿着滨江的大道缓缓向城中的衙门而去。
这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可不少,毕竟这几十辆车上这些奇装异服的年轻人确实太惹人注目了。而前前后后站着的衙役更是冷嘲热讽的一路议论着,时不时冲着那些年轻人指指点点,这更是引发了路人的猜测……
就在路人的诧异和嘲笑中,运送这群年轻人的独轮车来到了法国租界前面,租界的法国兵立刻上来拦阻这些独轮车,示意他们不能进入。那个老汉和两个衙役上前商谈了一下,回头又把这些年轻人赶下独轮车,让他们各自背负起行李,跟随他们继续向前。
一群年轻人只得各自扛起捆扎成大包的行李,他们的行李虽然不值什么钱,都是些生活必需品的被褥、衣服、书籍之类,体积十分庞大,而且也颇为沉重,有些年纪小的少年只能拖着行李,而那些衙役们一个个都袖手旁边,根本没有搭手的意思。
那几个年长的年轻人看到这情况,也是愤愤不平,不过对于这些官老爷,显然他们也毫无办法,只好互相间帮着带掉几样行李,但是照这个样子,要搬着行李走过租界,那也是非常艰难的一桩事情,尤其对于这群人当中那些才十三四岁的少年。
穿过法租界是到道台衙门的近道,虽然如此,但此时却变得举步维艰!
这时候,后面忽然慢慢的跟上来一辆马车,似乎看到这情形,马车停了下来,杜平探头出来问道:“你们可是回国的留美学童?”
衙役见有人搭话,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自己是负责押送这些在美利坚‘无法无天、行为不当’的学童,立刻有一个头目上来喝问道:“嗨,衙门里出差,闲人末生事!”
杜平笑嘻嘻的下了马车,抬眼看了看这衙役,“大人,阿拉可也是替衙门办事的,福建巡抚丁大人差遣的,行个方便!这是给兄弟们的一点茶资……”说罢,一锭5两的银子已经塞了过来。
这时候,车上的李东来露了露头,朝那个头目拱拱手,“这不是万爷!幸会幸会!”
“诶哟,是李爷啊!”这些衙役可都是地头蛇,那会不认识这位近来在上海洋行炙手可热的人物。
李东来朝其他几个衙役拱拱手,“万爷,几位官爷,替巡抚大人办事,给个方便,晚上我做东,来飘香阁坐坐!”
姓万的衙役得了好处,自然笑道,“李爷,怎么福建衙门对这些留美的小子感兴趣?”
“具体的我也是听说。马尾船政要招些个人手,可能巡抚大人觉得这些人合适吧!”李东来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今个我就问下名字。来历,不多耽搁你们,边走边问吧!”
这会儿杜平已经招呼那些学子把行李放到马车后面,看到有人帮忙,这些学子自然是感激的很。立刻把大件和比较重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李东来又给了那位管内务的老汉一两银子,弄来一份名单,一个一个随口询问几句,然后自我介绍一番马尾船政的事情,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这三十多人询问几句,已然穿过的法租界,到了道台衙门的后门附近的一处书院。
到了书院后,衙役们自然是任务完成。万姓衙役可没忘记李东来许的那一桌酒菜,又跑过来客套了两句,约好时间方才离去。使了银子,这学院现在就跟李东来自家院子一般,门口两个衙役只当两人跑进跑出的不存在……
与那些冷漠的衙役相比,李东来这两人的态度明显的亲热,这一路上帮忙送了大件行李外,到了学院里,还挨个详细和学童们了解情况,折腾到中午。又从附近的饭馆里叫来饭菜,给每位学童送上。
下午时分,终于把这些学童的情况都摸清楚了,才匆匆而去。临走之时,李东来还不忘记给每位学童留下名刺和一份礼金,并且客气的关照他们,“各位学童,若是有任何急事需要我们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
那两个年龄最长的青年也客气的和李东来道别后。看到对方匆匆而去的身影,稍矮微黑、被称呼为眷诚的那个青年,颇为奇怪的问另外个,“少川,这马尾船政什么来历啊,听起来像是官办造船厂,咱们这里可没有学船舶的吧!”
瘦高青年琢磨了一会儿,也不得要领,“眷诚,我觉得不是坏事,起码看起来,这位福建巡抚的手下抚对我们客气多了!”
很显然,李东来出现,让本来颇为失落的这些留美学童多了一份遐想,但是到了晚饭时间,书院安排的晚餐,却让他们大大的失落了一会,清汤一般的稀粥和咸青菜,而饭堂里其他生员、童生吃的确是白饭和传菜,当然就有几个学童找饭堂的管事问话。
结果给那管事的小吏一句话给弹了回来,“你们是谁啊,不过是些没功名的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求知学院,有功名的廪生才能进来读书吃饭的!给你们吃已经是上面大老爷的恩典了!”
这话让这些海外学子羞愧难当……
与这些留美学童的失意想比,此时秦铠却十二分的得意,他刚准备从马尾启程,就接到了李东来的加急电报,长长一串一共32人,每个人的年龄、学习程度、专业都简单概括了,这一封长达五百多的电报,花费就达几十两银子,不过他可感觉这银子实在是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