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因着出师告捷,讨好了父亲,还顺带将了芳姨娘一军,虽然仍有隐忧,却如同去了一桩心事一般,心情很是放松,正是一夜无梦的好眠。
翌日醒来,由着枕月她们伺候着梳洗完毕,用了早点,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着盈风抱了装着书本笔墨的包袱,先往正院去请安,然后便去上学。松泉院却是不用去的,昨个儿老太太早遣了宝簪来告知她,让她同其他姐妹一般,只沐休时去请安,平日里怕耽搁了,就不用去了。但三太太那里,却是无论如何要去一趟的。
只是到了正院,兰溪却很是惊讶。花厅里两侧的红木圈椅上,各坐了两人,身后又站了些丫鬟,当中坐在右侧下手的,算得上是兰溪的熟人,可不就是昨日才打过交道的芳姨娘么?挤挤挨挨一屋子的人。这么一看,兰溪心中有数了,默默数了一下,一、二、三、四!呵!乖乖!居然全到齐了。这还是她重生回来头回瞧见他爹的小老婆们聚得这么齐全。稍稍想了想,兰溪便也寻着了因由。这后宅中的人还真会见风使舵,不过是用了顿晚膳,这试探的、巴结的、虚情的、假意的,就通通上门了。
心里腹诽着,兰溪面上却半点儿不显,跟三太太请了安,跟几位姨娘见礼的空档,便悄悄以余光打量着几人。往日里,是从未上过心,如今的形势,她深知这深宅中看不见的推手处处都是,为名为利,熙熙攘攘,说不准谁会在暗地里捅你一刀。何况,这些女人,跟她娘,妻与妾,那就是天生的矛盾,不可调和。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可别临到头,连谁是谁都搞不清楚,那才是笑话。
最先见礼的,是姨娘中资历最老,也就是最先被兰三老爷收用的秋姨娘,也就是三太太的陪嫁,兰湘的生母。这位相较其他几位而言,兰溪还算熟悉的,只是想当然,面前的妇人一眼望去,三十如许,却较她记忆当中,年轻了好些岁。她略略有些发福,瞧上去有些富态,身上穿了件中规中矩的靛青色团花暗纹的褙子,梳了个元宝髻,别了把银镶白玉雕百花穿蝶的发梳,容长脸,五官堪堪只算清秀,兰湘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面上始终带笑,神态安和。
再来是葛姨娘。兰溪对她还真是没什么印象,只觉得这妇人本来该与秋姨娘差不多的年纪,却好像生生老了十岁。淄色方胜纹的褙子衬得她那张瘦长的脸愈发形销骨立,肤色微微发黄,两只眼睛深深凹陷进去,嘴角抿直,没有半点儿笑意,嘴角的纹路深褶,让她看去更加的古板严肃,倒是那一头头发似乎保养得特别好,乌鸦鸦地盘在头顶,插了两根素银簪子。兰溪想着,这一位没有儿女傍身,只怕是在这深宅当中日复一日地消耗着生命,才成了这么一副模样,就连自己给她见礼,也只得了一个硬邦邦的点头,连声“五姑娘”都没捞着。
陈姨娘要比秋姨娘和葛姨娘年轻些,是在兰三太太生了兰灏后聘的良妾,是个乡绅的女儿,在几位姨娘当中算是出身最好的一个,加上她是几个姨娘当中唯一生了个哥儿的,所以难免腰板就要挺得直一些。但在兰溪这个三老爷的嫡长女跟前,她倒还懂得收敛,自始至终神态恭顺,并不因兰溪还是个孩子便有所轻慢,当然,这也不乏昨天那顿晚膳的功劳。
再来,兰溪转向芳姨娘时,对方已经半侧下身,先行向她行了半礼。兰溪凝目看去,也只瞧得见她低垂的侧脸和拉长的脖颈,耳垂轻晃着一粒银铛,却洞悉不了半分她面上神色。兰溪却也不在意,来日方长。
将人认了个遍,兰溪欢快地奔到三太太跟前,再仔细一看自家母亲,不由笑了。看来,父亲还当真是灵丹妙药。
瞧瞧,今天的三太太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犹带病容,但眼神中却光华闪动,嘴角噙着笑,浑身透着一股精气神儿。她倚着一个松绿色绣西番莲纹的大迎枕半歪在矮榻上,穿了件鸭卵青镶玉兰团花襴边的褙子,下搭一条月白的挑线裙子,一头青丝斜斜挽了个堕马髻,只插了一只白玉雕芙蓉的簪子,但那玉色均匀通透,水头极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兰溪这些日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的母亲,只觉得她当真是光彩照人,本就出色的五官在这雍容的气度映衬中便显出灼灼风华,在兰溪看来,那些个姨娘远远比不上她。可兰溪经历过,对男人的劣根性再了解不过,不管拥有的女人再怎么优秀都好,他们都会一个接着一个地纳,只想坐拥形形色色的女子,囊尽天下秀色,永不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