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兰溪转身要走的时候,前面街上走来几人,正朝着三柳巷而来。都是男人,身形挺拔,脚步从容矫健,走在夜雨中,悄无声息。这样的撞见,让秦妈妈几个女子,不由紧张起来。随着那几人越走越近,秦妈妈和枕月一左一右扶住了兰溪,神色紧绷,如临大敌。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兰溪惊唤了一声,“师兄?”
暗夜里,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衣,像是将自己融入了夜色之中。身上的斗篷帽檐低垂,遮掩了眉眼,只露出刚硬的下颚和抿成一条直线,唇色淡淡的薄唇。就在走近时,男人轻轻抬了抬眼,往兰溪这边看来。短短的顷刻间,借着那晕黄的灯光,兰溪将男人半隐在暗影中的面容尽收眼底。长眉入鬓,双眸如寒星,只一眼,便能让人不寒而栗,刹那间,面前的男人像是穿越了时空,踏着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杀伐之气,浴血而来。
冷若寒冰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先是惊讶地轻挑,再来便是将所有的冷硬与戾气尽数敛去,眸色柔和下来,笑着狐疑道,“阿卿?”
面前的少女早已不是记忆中圆润可爱,恍若雪团子一般的小女孩儿了。暗夜中,轻雨里,竹伞下,一袭家常的粉白半旧衣裙,衬着她身后暗夜无边,愈发显得纤弱娇柔,乌鸦鸦的发丝随意挽了个纂儿,巴掌大的小脸如白瓷般细腻无暇,镶嵌在脸容上,那双最为抢眼,如同猫儿般的凤目这会儿正圆睁着,愣愣看着他,神色很有两分呆呆的。若非此时此地遇见,若非那声“师兄”,若非她耳垂上挂的那对耳珰,正是前年她生辰时,他送的那对金镶紫英兰花蕾的,他还真不敢认。
“师兄?真的是你?”兰溪终于回过神来,却是不敢置信道,“你不是应该还有些时日才到的吗?”
因着殿前失仪那事,今上发了话,将耿熙吾遣至江浙都司下属的嘉兴卫所任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比他从前在西北军中任的宣武都尉还高些,偏偏,却是明升暗贬。前些日子,陆詹便是因着这个消息,一时急怒攻心而病倒。然而圣谕已下,不容置喙,不管多么不愿意都好,耿熙吾都只能遵从圣命。嘉兴离湖州不远,所以兰溪耿熙吾来江南就职时,必然会抽空来见过师父,却没料得,此时此地就这般猝不及防的重逢了,所以回过神来,才有此一问,而且语气略显急促。
耿熙吾却是毫不在意,嘴角略显僵硬地扯了扯,虽然比不得旁人的和颜悦色,满面春风,然而于他而言,已甚是难得,看得他身后一人直直瞪眼。“既然得了圣命,迟早得来,便早些启程了。一路快马加鞭,一不小心,就早了这么些时日,不过这样也好,到任之前,还可好好陪陪师父。”
兰溪这才瞧见他们几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虽说他是这般说,兰溪却知道,师兄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只怕还就是为了最后的那个因由,可是多陪陪师父。叹息一声,兰溪心房微软,面前的这个人,虽然四年前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四年来,一直通着信,每个年节,每年她的生辰,他的祝福都从未缺席,所以,兰溪到了这一刻才发觉,没有半点儿的陌生,或许最开始有,也在这么短短的两句话间,消失不见了。“师父与师兄情同父子,见到师兄这般风尘仆仆的赶来,就不知是会高兴还是生气了。”
圣命不过下了十来日,他人便已从京城到了湖州,这还真是年轻体壮,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儿呢。
“放心。往日在战场上,奔波一个月也是有的,这回,休息一夜便可无碍。”耿熙吾说罢,望了望兰溪,和她身后不远处紧闭的院门,以及跟前的马车,目光闪动,道,“你这是刚从师父那儿出来?”
兰溪一愣,思绪一时纷乱,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嗯。”
耿熙吾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天色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