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张氏在张罗,几个孩子不用说,就是外面收田租渔利这些事儿也得张氏亲力亲为,是以被海风吹得满脸皱纹。
楚凡他爹楚安是个不安生的人,眼见朝廷开了海,猖獗一时的倭寇也被戚少保打得没了踪影,他便对海商一事心痒难耐——这东洋海贸可是一本万利。
不过这个时代,敢造船出海的,无不是背景深厚之人,稍微实力差一点儿的,连登州都出不去——登州水师可不是摆设!
最典型的就是那位开镇东江的毛文龙毛大帅,正是因在朝鲜日本倒腾人参生丝,抢生意得罪了整个登莱官场,隔三岔五就会挨弹章!
偌大个东江镇总兵都是这个下场,遑论楚安这小小一个地主了。不过楚安为人豪爽,加之登州水师守备刘之洋又是他发小,所以拐弯抹角搭上了登州知府王廷试以及登州镇游击孙振武,居然真就插了一腿,凑了三条沙船跑起了倭国的海贸,现在人还在倭国,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楚凡这一走神,就没注意听张氏的絮叨,等到张氏蹭地站起来,他才听道,“……这天杀的蒙家,门板堆哪儿不好,非得堆在街上!俺家凡儿可是堂堂秀才,要是给砸坏了,老娘非得拆了他那破油铺子不可!……不成,俺咽不下这口气,非得找他们理论理论!”
楚凡知道张氏就是这么个性格,劝也劝不住,眼睁睁看着她风急火燎的走了,出门前还叮嘱闲茶,赶紧换个药罐给楚凡煎药。
俩人都出去后,屋里安静了下来,楚凡回想起张氏的关怀备至,眼眶渐渐模糊起来了。
前一世的楚凡,本也有个温暖幸福的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六个人宠着一个他,过着蜜一般的小皇帝生活。
可这一切,都在七岁的那个夏天戛然而止!
那时他刚刚念完幼儿园,父母把他送进了当地最好的贵族学校。那是一所中外联办的贵族学校,开学之前都会组织新生到澳大利亚参加当地的夏令营,他当然也不例外。
一去两个星期,回来却是物是人非了——他们全家为了庆祝,开着一辆别克商务车前往承德,路上出了车祸,六个人变成了六张遗像!
尽管父母给他留下了丰厚的遗产,但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在儿童福利院里渡过的童年仍然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多少次,他都在幻想,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某天醒来时,会发现六个亲人都好好的,和以往一样围在自己身边问这问那,帮自己穿衣,喂自己吃饭,逗自己开心。
可每天梦醒,孤苦的现实却如同一块大石般死死压着他,慢慢的,他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矛盾,既渴望他人的关心,又把自己的心深深封闭起来。
没想到,一场爆炸,能让自己重新拥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
虽然父母已不是以前的父母,但刚刚张氏的真情流露却让他一下找到了那种感觉!
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七岁时的某个清晨,自家妈妈正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喊自己起床!
张氏那张关切的面孔,渐渐同另一张记忆深处的脸,幻化,重叠。
泪眼模糊中,楚凡突然想起来。
自己,还没喊张氏一声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