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的妻子,白月国的皇后。
也有他的太子,白月国下一代的帝王。
还有他的公主,皇子,儿媳,以及孙辈……
他是明成帝,叶煦。
三十岁登基,在位执政将近七十年,活到如今一百零一岁,连他的许多儿子都被他给熬死,但也算儿孙满堂,了无遗憾了。
只是,那年仲夏的稚嫩记忆里,总有一抹鲜明的亮色挥之不去。
“其他人都出去,太子留下。”
“是。”
偌大华贵宫殿只剩下父子两人时,叶煦捏碎了珍藏多年的玉石,然后对他的太子道:“叶策,待朕薨逝后,由你来做白月国的皇帝,你要勤勉执政,不负万民,还有你要记住一件事情,咳咳咳咳咳……”
他虚弱的声音似风雨飘摇中的残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年轻的太子红着眼眶,“父皇您说,策儿定当听从。”
“我叶氏皇族有一位先祖,数百年前曾入仙门修行,朕幼时有幸见过这位先祖一面,若是先祖有朝一日回到白月国,你身为后辈,必要令举朝上下都对其尊之敬之,不得……咳咳咳,不得有丝毫怠慢……”
年轻的太子微微震惊,这等皇室秘辛,他也是今日才知晓。
震惊过后,便是举天盟誓,“天地君亲在上,若有一日先祖回朝,叶策必定倾国相待,哪怕先祖要做白月国的国君,叶策也绝不贪恋权势,必拱手还政……”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只见宫殿的朱红色大门像是被一阵风给吹开,在深夜发出“咯吱——”的响声。
旋即,便是一道笑吟吟的声音骤然在深宫中响起,“小太子尽可放心,我可没兴趣做白月国的国君。”
太子叶策皱眉,年轻的脸上不怒自威,正想出声呵斥是谁,门口侍卫何在?
却似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从黄金榻前站起,果然一转身,就见昏暗的殿中多出了两个人。
一着红衣,一着雪裳。
着红衣那人眉眼明艳,活色生香,眸光潋滟流转,就令这黄金台生出些许熠熠华彩。
着雪裳那人冰颜花貌,气质清冷如画,宛如山巅雪,带着令人遥望仰止的矜贵,修长的手臂搂在红衣少年腰间,目光也唯有在落向身边人时,眉目间才染上淡淡暖色。
两人皆是少年模样,举止亲昵,似璧人一双。
笑吟吟说这话的,正是红衣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鲜活美貌,明艳年轻,岁数瞧上去竟然比他还小一些,这位真的就是父皇口中的……叶氏皇族那位入了仙门修行的先祖吗?
父皇强撑着病体从黄金榻上坐了起来,虚弱地咳嗽着唤那红衣少年,“皇叔爷,终于又见到您了……”
叶策又是怔了怔。
父皇都要唤这少年皇叔爷,那他岂不是应该叫皇叔祖?
叶策上前一步,行了白月国觐见的最尊贵礼仪,“策,见过皇叔祖。”
司莲朝叶策轻轻一笑,“起来吧,不用这么多礼。”
“是。”叶策起身,只觉得眼前的人有种摄魂夺魄之美。
叶煦道:“皇叔爷勿怪,请恕我不能起身拜您了。”
“没有关系,你躺着就成,不必那么多虚礼。”司莲轻轻上前。
叶煦说话就已经很吃力了,但人上了年纪,就是喜欢絮絮叨叨,“皇叔爷,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您瞧着他觉得如何?”
司莲眸光流转落在叶策脸上,颔首道:“眉目方正,君子有仪,有君临天下之像。不错。”
听到如此评价,叶煦像是终于放心了般笑起来,“那我总算可以将江山托付到他手上了。”
司莲透露一丝天机,宽慰叶煦,“放心吧。白月国至少还有三百年盛世。”
“三百年盛世啊……”叶煦满意地点头,“那很好。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哪怕自觉这一生没什么遗憾,但人之将死,总不免有几分怅然的。
叶煦又看了看司莲,“皇叔爷,初见你时,我是稚童,再见你,我已经垂暮之年,暮发苍苍。”
“您说过,只要我做一个不负苍生万民的好皇帝,就会回来看我的,可您一次也没回来过……”
说到此处,将近百岁的皇帝流露出一丝叫太子叶策都觉得罕见新鲜的委屈表情来,仿佛他还是多年前那个在凌虚宫里下棋,赠予木雕的小太子一般。
叶煦眼里浮现起一丝怀念的色彩,“凡尘匆匆几十载,浮生已过,倒是您容颜依旧,没怎么变过,还是当年模样。”
说罢,叶煦目光从司莲身边那袭雪衣掠过,“您和他也如当年一样,恩爱如初。”
叶策蓦然震惊得睁大了双眼。
皇叔祖和这人竟是……
这一刻,无人去管年轻太子心中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叶煦声音虚弱得断断续续地道:“见到您的样子,就让我不禁想到从前,那个时候真好啊,父皇母后都还在……”
“如今,我要去找父皇母后去了……”
最后,明成帝在这个宫廷深深的夜里永久闭上了眼睛。
天明时分,司莲坐在宫殿顶上,将满宫缟素,哭声一片尽收眼底,不禁轻叹道:
“明知凡人命理浅短,寿数有限,叶煦有你昔年相赠的三颗延寿丹,已经是人间历史上有名的长寿帝王了,但是看见这满目雪白,我心里还是有些……”
顾雪庭轻握了司莲的手,将他揽入怀中,“凡人命数我们不能轻易干涉,但师兄还有我。”
“我也只有师兄。”
——我们此世不离,死生相依。
*
(本位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