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瘸子带路,刘伟很顺利地挤了进来,
矿工陈黑子的遗体告别仪式定在下午两点,陈家的亲戚忙着买纸、买孝布,他的一双儿女头上、腰间都扎上了用整幅的生白布做的重孝。两个孩子苍白的小脸,忧郁而惊恐的神情,看到他们令人悲伤。
“我也想去和陈黑子告别一下,顺便凑点份子钱。”刘伟对瘸子说道。
走进大堂,陈黑子已被整理过遗容,安排躺在拆下来的门板上,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脖子上系着领带,脚下穿着登云棉鞋,看起来那么的不协调。
“杨艳说了,陈黑子一辈子没有穿过西装,临死要让他风光一把。”瘸子解释道。
刘伟三鞠躬后,走向哭成泪人的杨艳,
再次看到老同学,刘伟几乎已经认不出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瘦如黄花的脸庞,再也不见昔日的风华正茂,只有芊芊细腰隐约可见当年的一丝风姿。
“节哀顺变!”刘伟把10仙晶塞到杨艳粗糙的手里。
“你是刘伟?”杨艳第一眼就认出了班里最有出息的男生。
郑彩英虎视眈眈地仔细观察,只要涉及到深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能瞬间化身为福尔摩斯。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合。”刘伟心里莫名一慌,无奈地看了陈黑子一眼。
杨艳看着死不瞑目的丈夫,脸色顿时苍白,眼泪憋不住地流下来,喃喃地说道:“我真该死啊…”
灵堂里哭声一片,每一个矿难工人都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死一人,牵动一大片,伤的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的心。
那些哭诉使刘伟的心始终处在震荡之中,感情不断被冲击。
第一次送别同龄人,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表,静静地退出灵堂后,刘伟把瘸子拉过来询问详细情况。
“唉,杨艳的命太苦了。”瘸子长叹一声,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大罢工持续九个月,陈黑子有两个孩子,负担重,家里断了炊烟,不得不和几个好友偷偷下矿,想寻摸点嚼裹。
临行前,妻子杨艳不让他走,陈黑子无奈的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妻子没能说得过丈夫,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丈夫离开,杨艳说,她要是知道矿上会出事,拼命也会拉住他。所以才一遍又一遍悔恨地说:“我真该死呀!”……
杨艳是在街道口里听到三十三矿区坍塌的消息,头皮炸了一下,第一反应想到丈夫。当时她正买了米粉回家,想代替奶粉作为孩子的主食。听到消息,她再也无心干活,莫名地心慌。反复盘算,矿难时丈夫正在矿上,佛祖在上,这可怎么得了!她是个信佛的人,马上到寺庙烧香去了。
她虔诚地给佛祖磕头,三柱青烟,向冥冥中的信仰祷告、许愿:“佛祖在上,我许给您一道水陆道场,您保佑黑子平安回来吧。”十九星球的风俗,水陆道场是最隆重的祭祀规格。
杨艳许了愿还没到家,矿场接她的越野车已开到家门口,街坊邻居赶紧去把杨艳找回来了。
矿工家属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门口响喇叭。响喇叭是指矿场来车,一来车就大事不好,十有八九是报丧的。
越野车在杨艳家门口刚停住,街坊的大人孩子都围过来了,门里门外黑压压一片。杨艳回来时,大家都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态度。
杨艳这时的态度是:我不哭,我一哭不是等于我们家黑子真出事了吗!她做得跟平常一样,说,咦,怎么来着这么多人!她问矿场的人,黑子回来没有?矿上的人说,黑子出了点事,让她收拾一下上车,到矿上再详细说。
杨艳进屋看见她的两个神情恐惧的孩子,这才憋不住了,她对孩子说:“你爸爸不会死,他就是能舍下我,也舍不下你们啊,你们还小……”她抱住最小的儿子就大放悲声哭起来。她一哭。几个孩子和闻讯而来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都哭了。乡亲们劝他们别哭了,结果连劝人的乡亲们也哭了。
“孤儿寡母,将来可怎么办啊!”郑彩英听得眼圈都红了。
“唉…”刘伟内心酸楚,悲叹一声。
陈黑子年方二十,正处在人生的黄金期,对家庭来说显得尤其重要,加上灾难的突发性和死于非命,这种生死离别的打击,对杨艳来说是致命的。
更加久远的是,对两个孩子而言,父亲骤然死亡,完好的家庭突然变得残缺,父爱突然消失。这种残缺和消失会给幼小的孩子的心灵造成严重的创伤。
随着子女们年龄增大,这种创伤不一定会平复,有的反而会越来越痛,痛苦将伴随他们一生,甚至波及他们的下一代。
就在这时,外围突然喧嚣起来。
刘伟耳聪目明,第一个察觉不对,拉起郑彩英躲到角落里。
一群绑着黑袖章的青壮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打头是一个黑脸络腮胡子青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相貌堂堂。
几个黑袖章用三张木凳简单搭了一个台子,黑脸青年身形利落的一跃而上,拿着铁皮喇叭对着大家喊道:
“乡亲们,我们不能再这样忍受下去,陈黑子就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要反抗…”
年纪大的人麻木地看着,年轻的后生跟着激动起来。
“他是谁?”刘伟低声问瘸子,这个黑脸青年应该是激进派中的干将,乘机来招兵买马来了。
“老吕家的老二,外号吕二,比我们小两届,是工会护卫队的队长。”瘸子如实说道。
刘伟看着侃侃而谈的吕二,陷入沉默,虽然吕二的行为不光彩,但不容否认,他抓住的时机非常好,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做到护卫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