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水顺着干瘦焦黄的脖颈流进衣服里,寒冬腊月的天里,中年男人浑身冒着氤氲白汽,尖嚎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青翡反应过来,跳下榻抄起屋里晾衣服的竹竿,伸出去戳打外头地上的落水狗,男人愤恨爬起来。
“骚货!装什么烈女。”
他还想冲过来,却碍于烫伤,兴致全无,又有青翡一脸戒备地拿着竹竿盯着他,他愤恨转身,一边走一边骂。
“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的母狗,搁老子面前端起来了!”
骂声粗俗不堪,这些年,哪怕是魏承对她横眉竖眼,她都没听到过有人这么骂自己,瞬间两眼通红。
两旁的院墙上爬满了看热闹的闲人,她脸上烧得滚烫,拉着青翡躲进屋子,第二日,她硬着头皮走出去,到了木匠店里买了十几根木板,回来和青翡一块加固窗户。
如今孤身在外,她用钱越发斤斤计较起来。
一来让木匠上门做工又是一笔大花费,二来木匠也是男人,在她屋里进进出出难免又要惹闲话。
傍晚时,两人在屋里哐哐半天,总算是将破损的窗户补了起来,虽然说很是丑陋,但是她在外头拿着搓衣板砸了好几下,木板钉成的窗户十分牢固,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从此以后两人睡觉,又在已经钉死的窗户下放了一盆水,才敢入睡。
连过年时,两人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只待在屋里躺了一壶酒,切了几两肉,买了青菜豆腐,烫锅子吃。
年节时街上醉汉多,她不放心。
这样提心吊胆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这两个月她省吃俭用和青翡从牙齿缝里抠钱,已经攒下了二十多两,按照这个速度,一年,她就可以攒到一百两。
这还是靠她一个人做绣品挣的。
可是不能只靠她一个人做绣品,她也不想总是这样咬着牙挣扎在温饱线上。
沛霖还在那个男人身边,她得尽快让自己变得足够有钱,起码能有条件支撑起沛霖安稳的生活,自己也会有底气,站在他面前,请求他将孩子还给她抚养。
她害怕。
害怕时间拖得太久,错过沛霖最重要最需要母亲的那几年。
更害怕......
沛霖记事后会恨她。
的快些。
开春后,她去找顼馥借钱。
她想在西市人流稍微多些的街上赁一间铺子。
二十几两是断然不够的。
她如今脸皮比从前厚了许多,开口借钱丝毫没有犹豫。
顼馥自从来了长安后不知道找了什么门路,拜进了清河长公主门下,清河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堂姐,身份尊贵,又好交际,不拘一格,见顼馥舌灿莲花,又精通相术周易,将她纳为幕僚。
顼馥也很痛快,念及她当初搭救自己的恩情,将自己这些日子攒下的钱借了大半给她,一共五十两,两人约好分红的红利,也算是顼馥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退了那间窄巷里的屋子,她在西市稍微人多些的街边物色了新铺子。
整条街几乎都是兜售成衣绣品的铺子,长安百姓想买衣服绣品的,都会来此处逛,所以她十分看重这新铺子。
铺子不大,比起左右对面的大店,很是小巧玲珑,只够放下两张货架和柜子,里间的收拾收拾,夜里可以摆下床榻供她和青翡休憩,白日里她可以带着绣娘赶制绣品。
有了钱后,她如今也不再独自赶工了,她低价在牙行买了一个身体有些缺陷,没有人要的丫头,取名叫碧琇,亲自教碧琇和青翡刺绣做活计。
一开始进展缓慢,逐渐一月过去后熟练起来,店铺上新的效率与日俱增,加上她时常装作客人去别的店打探风向行情,观察最时兴的花样布料,还抽空独自一人跟着商船去了一趟江南。
如今对于出门远行,她已经十分熟练了。
江南风景迤逦,盛产丝绸珍珠等华贵之物,她从前跟在魏承身边,从不缺金银珠宝华服绸缎,当时她对近在手边的珍宝没有感觉,如今自己下江南一点一点地摸索,只觉得其中乐趣甚多。
扬州一带,美人甚多,吃喝玩乐遍布大街小巷,尤其是看到诸暨一带成群的采珠女,不必依靠他人施舍,自己就可以养活一家老小,更是震惊得许久才回过神。
这一番南下,她带回了许多精巧的南方特产,比如珍珠玛瑙,和最新出来的适合夏季穿的轻容纱、吴纱、三法纱、暗花纱等。
连夜又和青翡碧琇一同赶工,将最新的夏衣赶制出来,四月初始,小店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每日进账是以前她独自一人摆摊贩卖的四倍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