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盛武果真是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怯场的和毛蛋攀起了关系。</p>
“嗯，我是东家的亲兵！亲兵懂么？就是心腹的意思，东家亲口说过‘毛蛋未来可期’！”</p>
最后这句，毛蛋模仿了陈初的口吻，一脸臭屁。</p>
“心腹大哥，你既然是姐夫的亲兵，肯定和姐夫很熟吧？”</p>
嘴甜的秦盛武马上改了称呼。</p>
“什么叫很熟，那是相当熟”毛蛋纠正道。</p>
“哦，既然如此，那个一直缠着我姐夫的小娘是谁？”</p>
秦盛武转着一双因消瘦而显得过于大的眼睛，忽问道。</p>
毛蛋作为‘东家心腹’自然比旁人了解的多些，但也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便含糊道：“那是我们蔡州同知的爱女，顺路随东家进京”</p>
“同知大还是我姐夫大？”</p>
“自然是”毛蛋也搞不清谁大，却下意识认为蔡州地界天老子第一，俺东家就是第二，不禁道：“自然是俺东家大！”</p>
不想，秦盛武却问了更刁钻的问题，“那我姐大，还是同知大？”</p>
“.”毛蛋。</p>
大娘子虽是安人，但比陈同知还是比不过吧.</p>
“这怎么能比。”不愿承认的毛蛋敷衍道。</p>
“心腹大哥，那这样问，我姐和这位小娘谁大？”</p>
“自然是大娘子大！”</p>
这次，毛蛋给出了肯定答案。</p>
秦盛武这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p>
陈初这桌，秦永泰大喜之余多吃了几碗酒，整个人放松不少，终于有了点长辈派头，开始询问起陈初和猫儿的事。</p>
“甥婿啊，你和我家猫儿哪年成的婚？”</p>
“阜昌七年年初.”</p>
“呃”秦永泰心里一算，两人成婚时外甥女还未及笄呢.我那妹子当真心急！</p>
却又转眼一看眼前这外表俊朗，年少有为的甥婿，随即心道：呵呵，急的好！急的好啊我那妹子优柔寡断，这次却果断！这般小哥不下手早些，哪能轮到咱家！</p>
“哎，你们成婚、生子，舅舅都不在，想来遗憾”秦永泰叹了一声，马上又道：“对了，你们有几个孩儿了？男娃女娃？”</p>
陈初稍显尴尬，“我和娘子至今无所出.”</p>
秦永泰有些不满，却又不敢言明，只能拐弯抹角问了一句，“如今家中有几名子嗣了？”</p>
说话时，秦永泰忍不住看了陈瑾瑜一眼。</p>
陈瑾瑜心思剔透，马上猜到了秦永泰的想法，霎时涨红了脸，想要解释却又不知怎样开口。</p>
“.”</p>
陈初迷茫了一下，才明白妻舅这是以为他冷落了正室娘子，不由哭笑不得，“舅舅误会了，如今我家还没有孩儿”</p>
“哦？”秦永泰的眼神更怪异了，上下打量陈初。</p>
席间、邻桌响起了小声议论，陈初甚至听见有人嘀咕了一句，“看起来蛮壮实的，怎生不了孩子啊.”</p>
当今根本没有晚育这个说法，成婚了就得有孩子。</p>
特别是陈初这种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家中再有旁的姨娘，两年时间足够生一支篮球队了。</p>
若两年多了没孩子，那定然是男女一方某人不行。</p>
而陈家这情况一看就是男的不行嘛！</p>
隔壁桌的太虚道长却觉得机会来了，不过有了上午的教训，讨好献宝前，还是问了身旁的师兄一句，“师兄，师父传给咱得雄钢霸王大补丸，你没献给陈大人么？”</p>
“别说了！去年我就私下找过陈都统，说了我有可振雄风的房中药，却被大人骂了一顿.”</p>
“噫想来是这大人年轻爱脸面.讳疾忌医不可取啊！”</p>
眼瞅周围气氛不对劲了，铁戟银枪陈小郎又没法解释，赶忙岔开了话题，“丘甲长，如今匠户营困顿，工部将作监又不许咱外出谋生，难不成是要饿死咱们么.”</p>
今晚因秦永泰一事开心的满脸通红的丘老汉闻言，叹了口气，“去年时，老汉也求见过将作监许大人，言道长此下去，咱们剩余这二百匠户早晚饿死。那许大人却道：你们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若想离京自谋生路，每户百贯的除籍钱，一文也不能少.</p>
哎，今冬营中又冻饿死三人，其中两人还是未长成的娃娃。这般下去，用不了几年咱这匠户营就死完咯”</p>
一番话，让木屋外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p>
就连即将逃出升天的秦永泰，喜悦也淡了许多。</p>
他们不是不能吃苦只是眼下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甚时才能熬出个头啊。</p>
陈初心绪也有些起伏，主要是因为工部官员那句话‘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p>
这完全不把匠户当人看嘛，甚至连牲口都不如，最多算是一件暂时用不到工具</p>
工具嘛，自然不能平白丢了，要么转手卖给他人，要么继续束之高阁。</p>
若是哪天放坏了，到时再丢也不迟。</p>
其实，这种心态在士大夫阶层很普遍。</p>
陈初不由想到学生时代，听历史老师讲过的一件事</p>
宋时苏轼曾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说：</p>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p>
苏轼啊！</p>
这可是华夏历史上闪耀千古、并且是一位罕见的深具人文情怀的文人，却依旧将底层百姓比喻成牛马，认为他们合当提供劳役服务士大夫享乐。</p>
当时，陈初对名人的滤镜就碎了一地。</p>
直至后来苏轼贬谪黄州团练，在东坡亲自垦田开荒，才产生了转变。</p>
这是阶层决定的视角局限性，只有深入百姓、亲自参与劳动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何谓民间疾苦。</p>
只躲在书房中做出的学问，定然不接地气，后世某些专家的谬论大多因此而来。</p>
不接地气带来的后果，便是文人自以为胸怀家国的自我感动。</p>
而陈瑾瑜就有一丢丢这类毛病。</p>
恰好想起了两人方才的讨论，陈初不由叹了一声，向陈瑾瑜小声道：“这将作监的许大人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却把匠户性命视作草芥一般。可见，饥饿未必毁人气节，但读书人也未必有你说的浩然气.有些人，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p>
“.”</p>
若拉开架势辩论，陈瑾瑜可以旁征博引和陈初斗一晚上，但眼前饥寒匠户的实例，又让她没了这等心思。</p>
沉默半天，陈瑾瑜喃喃道：“叔叔，读书人未必都是那般。我爹爹、叔父都是有气节之人。”</p>
气节？和躺过平、装过死的陈景彦能扯上一点关系么？</p>
哎，算了，还是不要拆穿小女孩心目中伟岸的父亲形象了。</p>
“嗯，你说的对！”</p>
陈初认真的点了点，随后看向了四周满坑满谷的匠户。</p>
工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匠户们，在他眼里可是个宝。</p>
秦永泰这类锁匠，研究的就是精巧机扩，涉及冶炼、打磨、机关、算学.</p>
只要稍加引导，这些复合型工科人才不定捣鼓出什么好玩意呢。</p>
他若没记错的话，欧洲最早的钟表就是由锁匠搞出来的。</p>
再有常贵这些皮匠将作监的匠人，手艺应当不差。</p>
若把他们都收拢到蔡州，以后咱也可以生产驴牌奢侈手包啊，到时花些钱打通关节，让咱的驴包成为贡品，献给后宫的娘娘公主们。</p>
有了供应皇家的招牌，还怕缺肥韭菜割么？</p>
既然这群匠户被陈小郎遇见了，那就是他的人了.</p>
不过一下收拢这么多匠户，他一个外地军头，还是有些扎眼，需想个法子才好。</p>
“甥婿，甥婿啊.”</p>
正沉浸在发财大计陈初，听闻秦永泰呼唤才回过神来，“舅舅，何事？”</p>
醉醺醺的秦永泰憋了一晚上，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甥婿啊，我那妹子，你那岳母，如今过的还好吧。近两年我老是梦见她.”</p>
这时，严氏从旁边路过，不禁笑着搭腔道：“你舅舅是个没出息的，他和你岳母从小相依为命，回回梦见绣娘，醒来后都要偷偷掉两滴马尿。噫，你看看，又哭了也不知你哭个甚，如今绣娘不知多享福呢”</p>
秦永泰看向陈初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湿润眼角。</p>
“.”</p>
斑斓夜色里，陈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