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狂徒！狂徒！</p>
八月二十。</p>
昨夜、今日晨午，猫儿两次咯血，但精神还不错。</p>
在蔡婳的强势干预下，终于剥夺了猫儿工作的权力。</p>
白天里，猫儿吃药、卧床休息。</p>
甚至到了黄昏晚饭时，还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粥。</p>
不想，当夜却忽然发起了热症。</p>
和猫儿睡在一起的蔡婳察觉不对劲，深夜喊来王女医。</p>
自从水患，猫儿在泛区停留一月有余，回来后便时常咳嗽，偶尔还会发低烧。</p>
可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热症不但来的急，且来的凶。</p>
后半夜，猫儿浑身滚烫，人已经烧的说起了胡话，一会对着空气喊‘官人，猫儿难受’，一会又紧抓着蔡婳的手喊‘娘亲，你去哪儿了，我和虎头好想你.’</p>
王女医想尽了一切办法，先是在猫儿额头、手腕、小腿分别敷了湿毛巾，体温却不见丝毫下降。</p>
后又分别在商阳穴和少商穴施针，仍然没什么效果。</p>
最后，只得剥了猫儿的里衣，把人翻过来，以牛角板沿大椎穴往下刮痧。</p>
这是祛退危急邪热的最后一招了。</p>
王女医下手很重，不多时，猫儿单薄的后背上便布满了青紫发乌的刮痕。</p>
猫儿本就能耐不住疼，不由挣扎起来，白露等人含泪摁着猫儿手脚不让她乱动。</p>
意识不清，猫儿的行为都遵循着潜意识的指导，吃疼之下握着蔡婳的手哇哇哭了起来，“娘，娘，快找我家官人回来，有人欺负我.”</p>
此时的猫儿再没了往日端庄有度的风采，跟那些被欺负哭了小女孩没甚俩样，遇到事了，不再强撑着去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想自家官人给自己撑腰。</p>
以前，蔡婳一直想剥掉猫儿身上的伪装，就如眼下这般，哭唧唧的模样才更接近她真实性格吧.</p>
不过，蔡三娘子却一点也不开心。</p>
折腾一夜，直到天光微凉，猫儿许是折腾累了，终于陷入昏睡。</p>
蔡婳以为病情好转，王女医却面色凝重道：“蔡娘子，令人邪热入体，能不能熬过这一遭，便要看她造化了，家里需需做些准备。”</p>
做些准备？</p>
都到这一步了么？</p>
“昨日她还活蹦乱跳的！有甚好准备的！”</p>
不知怎地，蔡婳忽然很生气，却见王女医低眉垂眸一副‘已尽力’的模样，不禁生出一股惧意，忙挤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容，问道：“小野猫这病再重，也没昨夜的聂容儿凶险吧？王娘子连聂容儿都救的回，小野猫自然也救的回。”</p>
但王女医却低声道：“赵令人邪热入肺，却比杨夫人还要凶险几分”</p>
蔡婳闻言，生涩笑容凝固在了妩媚脸蛋上，像是要思索一下怎办，缓缓坐了下去。</p>
却在心情震荡下没留意自己和椅子之间的距离，一屁股坐了个空，摔了个人仰马翻。</p>
本来挺搞笑的一幕，但屋内却没一人笑的出声，只有低低啜泣。</p>
茹儿赶忙来搀扶蔡婳，后者却坐在地上吩咐道：“拿纸笔，我写封信，你速去交与前头不！交与留守司，让人‘马上飞递’急送寿州陈都统”</p>
茹儿一路小跑，拿来纸笔，蔡婳也不起身，径直趴在地上唰唰只写了几字，便交与茹儿。</p>
待茹儿跑出去后，蔡婳又在原地坐了片刻，才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p>
方才，她不是不想起身，只是腿软了起不来。</p>
屋内，闻讯赶来的翠鸢、白露以及小满等人围着猫儿的花梨木大床哀哀低泣，虎头更是哭的震天响。</p>
满屋绝望的气氛，登时让蔡婳恼了，“哭什么哭！小野猫还没死！虎头，给老娘去学堂上学，别在这儿添乱！白露，依照昨夜王娘子的法子，在屋内烹醋！小满，去盯着汤药！翠鸢，去城外庄子，请老夫人过来.”</p>
六神无主的众人，像是被这不客气的呵斥骂醒了一般，随即四散各司其职。</p>
是啊，光在这儿哭有屁用.</p>
玉侬有身孕，不便理事；猫儿又是这般模样。</p>
不是陈家人的蔡婳，反倒成了大伙的主心骨.</p>
只有虎头，以畏惧、委屈又不服的小眼神瞄了蔡婳一眼，却不肯离开阿姐床前。</p>
蔡婳也不再赶她，反而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金刚经》丢在了书案上，“伱别哭，吵的你阿姐心乱，我也心乱。若你不去学堂便留在房内抄经书吧，只当为小野猫祈福了。”</p>
‘为阿姐祈福’这句话让虎头动了心，随即走过去在书案前坐端正，开始一字一字抄写。</p>
眼见屋内再不像方才那般乱糟糟，蔡婳准备下楼找秦妈妈一趟，嘱咐她暂时不是把猫儿的事告诉玉侬，以免后者惊惧担忧动了胎气。</p>
“菜花蛇，你去哪儿！”</p>
只是蔡婳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虎头有些焦急的声音。</p>
蔡婳回头渺目，懒得和小孩子计较，只道：“怎了？”</p>
虎头发觉自己刚才顺口喊了人家外号，道歉是不会道歉的，却耷下眸子以商量口吻道：“你，不要走好不好？”</p>
哟，这小老虎头也害怕了猫儿病重，姐夫不在，虎头潜意识里觉着有蔡婳在家坐镇，才安全些。</p>
蔡婳自然能从虎头细微的表情中窥见她这些心思，不禁翘起嘴角笑了笑，“好，我不走，但我奔波两夜，累的浑身发疼，你过来给我捏捏肩，我便不走。”</p>
“.”</p>
寿州。</p>
经过先后三拨共计两千余民壮的加紧修葺，城南塌方已大体完成修补。</p>
城中四门尽数落于蔡州留守司掌控。</p>
三日前，镇淮军周良部乌合营进驻南门后，泰宁军一营军士欲要入城，乌合营不允，双方发生冲突。</p>
便是很有默契的没有动兵刃，泰宁军也吃了不小的亏。</p>
原因无他，只因蔡州人多。</p>
两千民壮，都等着‘立功’机会参军呢。</p>
远远看见这边动手了，纷纷从脚手架上爬下来便冲了过去。</p>
事后，泰宁军重伤十余人，轻伤一百多。</p>
郦琼照例派人来留守司抗议，接见对方的张纯孝对此次斗殴事件表示遗憾，提议两军建立高层联络机制，合理管控双方分歧，并再三强调，寿州自古以来便是河南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企图霸占寿州的行为，必将失败.</p>
有了蔡州军士做底气，张纯孝舒爽极了。</p>
再不是几个月前他苦苦哀求郦琼前去颍州解围时的可怜模样。</p>
河南路官员态度愈发强硬，泰宁军在和蔡州留守司的数次摩擦中也没占到便宜。</p>
进入八月下旬后，一直蛰伏在山东西路平阴地区的原归义军叛齐军士突然重新活跃起来，往东直逼泰宁军老家泰安。</p>
泰宁军将士家眷全在于此，消息传来，登时军心浮动。</p>
郦琼一时进退两难，继续和河南路文武在这耗下去，已没了意义。</p>
若是就这么退回去，当初跟在乱军屁股后头捡那三瓜俩枣根本不足以封赏全军。</p>
大军人吃马嚼，几个月里耗费钱粮也不少，你河南路总得表示表示吧。</p>
可当初在郦琼面前受了一肚子气的张纯孝，此时有了蔡州留守司六千军士、两千民壮做依仗，根本不鸟郦琼，总之就一句话：河南路出于道义，最多补你三百石粮草，再多，分逼没有.</p>
三百石，挺侮辱人的。</p>
八二十三日，张纯孝、陈初携各级官佐进入寿州城。</p>
虽寿州屠城已过去近三月，但城内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p>
大街上的白骨已清理完毕，但某些犄角旮旯仍不时能找到一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p>
街面青石板上经过数遍刷洗，依旧洗不干净缝隙间的浓黑血垢。</p>
街道两侧的店铺，一个个门洞大开，门板歪斜，黑洞洞的店内一片狼藉。</p>
浅浅一层尘土覆盖下，可见烧焦、刀痕，以及某处墙壁上一道斜斜泼洒的发黑血迹。</p>
一行人走在城中，只闻众人脚步声，城内听不到任何鸡鸣犬吠、人畜响动，安静的可怕。</p>
就连秋风掠过寿州府城，似乎都沉默下来。</p>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空城.</p>
直到踏上城南城墙，众人像是浮出水面般的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p>
居高眺望，可看见三里外的泰宁军营地中，军士已在收拢营帐、牲力车上也装满各式杂物似乎是熬不下去，准备撤了。</p>
秋高气爽，张纯孝临风而立，轻拈胡须，多年来从未像此时这般畅快，不禁笑道：“陈将军，荼毒淮北数月的乱军终在将军手中覆灭，将军立下奇功！本官必会上表朝廷为将军请功！”</p>
陈初抱拳，感动道：“大人不急，那贼首靳太平一日不伏法，剿贼一事便不算竟了全功！这贼，还得继续剿下去啊！”</p>
“.，将军不是说靳太平在泰宁军么？”张纯孝自然知晓陈初葫芦买的什么药。</p>
“可郦节帅却说靳太平不在他营中啊！”</p>
“将军不是不信么？”</p>
“后来我仔细想想，又信了。这靳太平害了我宁江军马指挥使的性命，本官身为马茂兴上官，若不能帮他报得此仇，还如何服众？张大人，你说是吧！”</p>
“.”</p>
这是明摆着耍无赖啊。</p>
陈初一日不收兵，那‘擅专’之权便一直抓在手中。</p>
当时是没了法子，才给他犹如节度使的实权，眼下看来他是不想还了！</p>
正思索间，却见城下一名镇淮军军士纵马疾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中，迅速接近城墙后，不待马儿站稳便翻身跳将下来，沿着登城阶梯大步冲了上来。</p>
那名风尘仆仆的军士登上城墙后，径直跑到陈初身前，躬身抱拳，紧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将军，蔡州来的三百里加急飞递，请将军速阅！”</p>
蔡州留守司众将不由都有些紧张的看向了陈初。</p>
蔡州是大家的老窝，各自家眷都在城内.莫非城中有了甚重大的变故，才使了三百里加急飞递？</p>
但又无人敢贸然上前窥视信笺，大伙不由自主都看向了陈初，想从后者脸上看出些端倪。</p>
下一刻，所有人的心脏全部漏了一拍。</p>
不管是长子、吴奎、彭二这些与陈初起于草莽的兄弟，还是蒋怀熊、陈景安这些半路加入团伙的后来者，从来没在陈初脸上看见过如此失态的神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