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权臣之姿</p>
巳时,陈初走出御书房。</p>
晨午的日头已是异常毒辣,只在太阳下走了几步,身穿甲胄的陈初便被热了一脑门子汗。</p>
大庆殿前的广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名小黄门跪在宫墙下,弓着身子吃力的洗刷着地砖。</p>
也不知是犯了错被惩罚,还是在做本就属于他的工作。</p>
陈初暂时无事,临时起意,转身朝那名小黄门走了过去。</p>
旁边的引路太监吓了一跳.皇城可不是你侯府的后院,走哪条路进宫、走哪条路出宫,都有定制,怎能胡乱晃悠。</p>
但,今天路安侯刚在早朝立过威风,这太监鼓了几回勇气,也没敢开口提醒。</p>
陈初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那名小黄门身前。</p>
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阳光,小黄门这才抬头看了过来,似乎不明白这名年轻将领是谁、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小黄门仰着头一脸迷茫。</p>
陈初也借机观察了此人一番,约莫十八九岁,身形瘦小,额头上个有结痂旧伤、脸颊上有新伤.</p>
身旁那太监或许是急于表现,上前一脚踹到了小黄门的肩膀上,尖声斥道:“瞎了狗眼!见侯爷还不磕头!”</p>
那小黄门一个趔趄,急忙稳住身子,伏地扣头道:“见过侯爷,见过侯爷”</p>
陈初摆摆手,阻止了身旁太监想要继续耍威风的欲望,看向那小黄门,笑道:“你叫什么?”</p>
“侯爷,奴才姓黄,贱名豆豆,侯爷可叫咱家小豆子.”小黄门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回道。</p>
“黄豆豆?”</p>
陈初不禁莞尔,道:“这名字有耳缘,你是哪里人?”</p>
“回侯爷,奴才家住城东十里沙枣铺”</p>
“哦。黄公公陪我出宫做件事吧”</p>
“啊?”黄豆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来他和侯爷根本不认识,二来,身为内侍哪有随便出宫的资格。</p>
他十五岁进宫,至今已将近四年没有踏出过皇城了。</p>
“侯爷,若无宫内旨意,咱这些卑贱之人不可轻.”一直跟在陈初身旁那名太监赔笑解释,可不等他说完,陈初便转头看了过来,喉间哼出一声质疑的,“嗯?”</p>
太监当即住嘴,抬袖擦了擦额上汗水,转而对黄豆豆斥道:“随侯爷去吧!完事了早些回来!若敢惹侯爷生气,仔细你的皮”</p>
巳时一刻。</p>
陈初带着黄豆豆出了皇城。</p>
皇城外,躲在墙下阴影中躲避毒辣日头的毛蛋等人见了陈初,整队、牵马,接着问道:“东家,回御营么?”</p>
陈初却道:“去城东十里的沙枣铺。”</p>
黄豆豆一听,没忍住悄悄瞄了陈初一眼,不明白这侯爷为何要去自己家里,也不知此行是福是祸,内心愈加忐忑。</p>
一行人往东出城。</p>
比起往日,刚刚经历过一场动乱东京街头冷清了些。</p>
路上,陈初让毛蛋买了糖、茶、丝帛等礼品,路过武成王庙时,又支使毛蛋在张家胡饼店按人数买了些羊油饼,以抚慰没吃早饭的肠肚。</p>
见也有自己的,黄豆豆向毛蛋道了声谢,抓了饼子狼吞虎咽下了肚。</p>
他这幅饿死鬼托生一般的急样,引得毛蛋好奇起来,“这位小公公,你们住在皇城,该每天都吃山珍海味的吧?这寻常饼子有那么好吃?”</p>
黄豆豆见毛蛋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后者又无恶意,不由放松许多,赔笑道:“山珍海味那是皇家贵胄和各大管事公公才能吃,咱家这等贱役,哪有那般福分。”</p>
“天家果然规矩多”毛蛋摇摇头,颇有些自豪的说道:“我家侯爷在军中,和我们吃的都一样。”</p>
这话,黄豆豆却是不太信,只赔笑不语。</p>
出城时,为防城外不靖,白毛鼠又带了一队将士同行。</p>
以至于巳时末抵达城东十里的沙枣铺时,将当地百姓吓了一跳。</p>
还好,身为本地人的黄豆豆开口喊住了四散奔逃的乡亲,才止住了骚乱。</p>
黄豆豆离家三四年,模样变化不小,村中耆老上前仔细辨认半晌才认出这是村里瘸腿黄老汉的儿子。</p>
再看黄豆豆身后跟了足足一百多人的精悍军士,耆老惊疑不定,小心问道:“豆子啊,你带恁多军爷进村干啥啊?”</p>
黄豆豆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毕竟,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名刚刚认识了一个时辰的侯爷要来作甚。</p>
正踌躇间,却见陈初翻身下马,走到耆老面前一拱手,笑道:“好教老伯知晓,黄公公近日做了六品的内侍殿头,特被恩准回乡省亲一日。”</p>
嗡一声,议论四起。</p>
内侍殿头是个啥官,乡民们不懂,但六品定然不小了!</p>
便是畿县县令也不到六品官啊!</p>
黄家小子出息了!</p>
“大侄子!我前两日还和你爹说,你早晚有大出息!”</p>
“豆子哥!你这官比县令还大哩!”</p>
四面八方的恭维声中,黄豆豆窘迫的朝陈初拱手道谢。</p>
乡亲们看到这帮军士,便信了陈初的话,黄豆豆却清楚自己就是个没品没阶的杂役黄门,侯爷空口大话,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有面子吧。</p>
这路安侯,人还怪好哩.</p>
这种感觉,黄豆豆还挺享受。</p>
肯让儿子净身入宫的家庭,定然是穷困到了极点。</p>
黄豆豆一家何时这般被人尊敬过。</p>
在村民簇拥中,黄豆豆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家。</p>
一道篱笆墙、两间破茅屋,和当年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p>
陈初让毛蛋将带来的礼物送进院内,随后便去了远处旷野,带着小红撒欢跑了一阵。</p>
不耽误人家一家团聚。</p>
黄母见了儿子,自然是抱着好好哭了一番。</p>
黄家老汉瘸了一条腿,没有劳作能力,黄豆豆下头还有两弟一妹,年岁最小的弟弟,已和他有些陌生。</p>
黄豆豆顾不得伤感,第一时间问起了一桩他疑惑的事,“爹,娘,我每月让人捎来的银子,还攒不够翻盖新房的钱么?”</p>
黄父黄母闻言,露出些为难表情他们这长子当初为了不让弟妹饿死,甘愿入宫,为家牺牲了自己,是以他的质疑也理所应当。</p>
黄母抹了抹眼泪,低声解释道:“儿啊,爹娘没乱花过一文钱,除了照你说的让你两个弟弟进了学堂,剩下那些只够糊口,你爹爹一到阴天下雨,便腿疼的打滚,都不肯让我花钱抓药可,一月三百文真的只够这些开销了.”</p>
“!”</p>
黄豆豆一听,差点跳起来。</p>
他每月月俸一两五前银子,除了自己留下五钱,剩下的全部都让他的上司、杂役押班孙桂帮他捎回家了啊!</p>
让孙桂帮忙的原因有二,一则因他和采买太监关系好,能时常出宫。</p>
二来,黄豆豆人瘦力气小,杂役班那些老太监经常欺负殴打他,只有孙桂对他和善。</p>
此时想来,这孙桂必定是贪墨了黄豆豆捎给爹娘的钱!</p>
“儿啊,你脸上这伤是怎回事啊?可是有人欺你?”激动情绪稍稍平复后,黄母发现了儿子脸上新伤摞旧伤,不由又是一阵啜泣。</p>
黄豆豆却在经历了出离愤怒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既没向母亲说起被贪墨了银钱,也没实话实说脸上的伤是怎回事。</p>
只道:“不小心磕碰了。”</p>
说了又有甚用,爹娘帮不上忙不说,还要惹他们牵肠挂肚。</p>
正此时,远远听见一声呼哨,隔窗看去,正是那路安侯在招呼爱驹,一人一马,在旷野中纵横驰骋。</p>
“儿啊,这位将军是谁啊?”黄母小心问了一句。</p>
黄豆豆缓缓收回了看向陈初的目光,再环顾依旧一贫如洗的家,忽地笑了,“娘,这位将军啊,兴许,是儿的贵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