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汉家可再兴矣！</p>
十一月十一日。</p>
东京大庆殿朝会。</p>
数日前，阜城大捷的消息已传回东京，昨日，刘鹗及其党羽押送进京。</p>
是以，早朝氛围相当轻松。</p>
只有新任礼部尚书杜兆清心事重重.</p>
明日，他便要带领使团出使金国，依定例，三年一寻芳，今年理应献三百美女与上国。</p>
可方才，他小心翼翼提及此事时，新任吏部尚书蔡源却淡淡道：“赠女之事，断无可能。我大齐无一位多余女子可供人享乐。哪位大人若果真心忧国事，可自献妻女”</p>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p>
并且百官都知道，虽楚王远在河北，但蔡尚书的话便是楚王意志的表现.</p>
甚至，就连在朝堂上很少发表意见的嘉柔，也罕见的开口支持了蔡尚书。</p>
能理解，殿下本就是女子，想来对这种拿女子结上国欢心的做法天生厌恶。</p>
但杜兆清也觉着很委屈.此事他又不是为了自己，今年国朝朝局动荡，正是需要稳定之时，可此次出使，不但应献的美女没了，便是布帛、金银也比往年少了许多。</p>
万一大金皇帝迁怒，他杜兆清的脑袋事小，金国兴兵进犯大齐怎办？</p>
不过，阜城大捷已是齐国近年来少有的大胜，满朝朱紫都在恭贺殿下得楚王这位护国砥柱，谁还有心思搭理杜兆清这个扫兴的家伙。</p>
翌日，十一月十二日，杜兆清忧心忡忡的离京北上。</p>
此次使团规模相比往年小了许多，但又多了一些奇怪的人，譬如户部茶酒司主事李禾斗、淮北商事代表蔡坤.</p>
途中，在经过大名府以后，杜兆清忽然取道往东北方向的阜城而去。</p>
他终归还是觉着不妥，想要亲自见楚王一面。</p>
十一月十六午后，使团抵达阜城左近。</p>
杜兆清不由大吃一惊，此地上月刚经历战火，在他想来，周边村落该是残垣断壁、十室九空、百里无鸡鸣才对。</p>
可眼前场景.</p>
南北向的北流河两岸，人如蚁附、旌旗招展，这些旗帜中有‘镇淮军先锋马军营’、‘广捷军先登营’之类的官军旗号。</p>
也有诸如‘北湾村民壮第一队’、‘交河村民壮’等稍显简陋的旗帜。</p>
还有些‘沙涡镇姚家’、‘落市集秦家’等明显属于乡绅家的旗帜</p>
旗帜下的河道护坡上、干涸河床上，到处是喊着号子，或清理积淤、或夯实河底的民壮，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p>
河道两旁，则是一群群卷着袖子在临时灶台旁忙活的妇人，灶间烟火缭绕、蒸汽氤氲。</p>
便是那些半大小子，也在阔野树林间忙前跑后，帮灶上寻找柴火。</p>
对外称作李禾斗的李科，和蔡坤出身于桐山，眼前这冬季大会战的景象虽震撼，但以前总算见识过。</p>
但杜兆清却坐在马上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好好一派.”</p>
“杜尚书可是想说，好一派勃勃生机之景？”</p>
蔡坤笑问道，杜兆清一拍大腿，“啊呀！正是如此！本官走遍大齐，也只在蔡州见过这般景象！观之令人心潮澎湃！”</p>
“哈哈哈”蔡坤和李科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p>
那种自豪感，毫不掩饰叫你们见识见识我们淮北的基层组织能力！</p>
“劳动号子嘛吼嘿，整天动地嘛吼嘿，盘古开天嘛吼嘿，唱到今天嘛吼嘿，不怕风儿嘛吼嘿，不怕雨儿嘛吼嘿，寓公移山嘛吼嘿”</p>
一里外的河床上，陈初身穿短褐，正与周宗发、范广汉等十来个镇淮军弟兄夯实河道。</p>
每唱一句，众人便合力拉拽麻绳，捆在中间的大磨盘被扯的离地一两尺高，再重重砸下，发出一声沉闷响声。</p>
豆大汗滴从厚实肩膀上滑过肌肉虬结的大臂，配合着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自有股说不出的阳刚美感。</p>
“东家，您去河坡上的草庵下歇着吧，有我和兄弟们就行了。”</p>
借着调整磨盘的空闲，周宗发第N次提议道。</p>
陈初哈哈一笑，将系在脖子上的面巾解了，随意在脸上擦了把汗，道：“无碍。近来歇的骨头都酥了，干这么一会，浑身通透，爽利！”</p>
当年还在桐山时，陈初日常生活中做农活的比例不算低，今日得闲，来此出一身爽利大汗，竟有些舒坦。</p>
眼瞅周宗发还想劝说，陈初反而道：“发哥，倒是你这腿脚经不经得住这般重活？若不舒服，早早歇着”</p>
“东家哪里话！我以前便是与人做佃的，还能叫这点活累到？”周宗发抬起微坡右腿使劲在地上跺了跺，以证明自己身板硬朗，自是引来一阵袍泽们善意的笑声。</p>
几丈外，北湾村民壮第一队负责的河段内，正在往人力车上装运泥土的鲁寿闻听笑声，不由拄着木掀往那边看了两眼，随即低声向拉车的张五栾道：“老大，那年轻人不会就是楚王吧！”</p>
张五栾往那边瞄了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随后才道：“打听恁多作甚，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才是正经！莫让那流动红旗丢了，孩儿们都等着吃肉哩！”</p>
“哈哈，好！明日保准还让我那侄儿侄女有香喷喷的大肉片吃！”</p>
他两人因表现良好，于六日前成为了第一批释放的俘营。</p>
一出来，便遇见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冬季疏浚大会战’！</p>
和以往那些官老爷强征壮丁不同，这大会战虽不发工钱，但提供一日两餐，管饱！</p>
并且，男工每人每日另发粮食三斤、女工两斤.</p>
冬季本就没什么农活，一听管吃又给粮食，周边几县的农人瞬间蜂拥而来。</p>
镇淮军为方便管理，将他们按村别组织成一个个单位，每村负责一段河道，若哪村能超额保质完成任务，第二天便会得到一面流动红旗。</p>
谁得这面红旗，便意味着隔日他们村的灶上能得半扇猪肉！</p>
刚开始，北湾村因人口没有旁的人村多，接连两日都和这流动红旗无缘。</p>
灶上的米麦饭虽香甜，但娃娃们看见隔壁慈家井村大快朵颐、满嘴油汪汪吃肥肉时，馋的口水流了一尺。</p>
见此，张五栾动了心思.释放的头批永静军俘虏中，有许多兄弟都不是阜城人，便是得了自有，却失了糊口的差事，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张五栾便将他们都带到了北湾村民壮队伍。</p>
随后，又以军伍习惯，将大伙编成了四队第一队壮劳力作掘土、拉车、夯土这等重活，第二队中劳动能力差的老人负责为大家修理易损工具，比如木掀、车轴，第三队妇人为大伙煮饭缝衣，第四队都是些孩童，负责捡柴</p>
这么一来，北湾村的劳动效率登时超了其他村一大截。</p>
自从十一月十四日，他们得来流动红旗后，再没丢过。</p>
这一下，张五栾不但得了同村人的敬重，也被广捷军的某些军官注意到了如今，关于他的种种表现的报告，已送到了广捷军指挥使彭二的案头。</p>
彭二哥已从陈初那里得到了消息，广捷军日后会驻扎阜城左近，同时彭二哥还要负责重建永静军，他自然想要寻些熟知本地情形的军官苗子。</p>
午时末，张五栾的婆娘春妮站在河坡上在满坑满谷的人群中一番睃巡，终于看见了自家男人的身影，便唤来儿子指了指，嘱咐了几句。</p>
随后，他家七岁的孩儿便顺着河坡一路小跑了下来，边跑边喊道：“爹爹，爹爹，吃饭啦，娘让爹爹喊叔伯们吃饭哩哎呦”</p>
河坡有倾斜角度，张小郎跑下来刹不住脚步，一个大马趴扑倒在了张五栾身上。</p>
村里的孩子皮实，既不哭也不闹，趴在地上仰起头便对爹爹又道：“爹爹，和叔伯们吃饭啦，有肥旺旺的大肉片！”</p>
孩童这可爱模样，引得周边百姓齐齐笑出了声，便是陈初笑着也看了过去。</p>
张五栾哈哈一笑，抱起儿子，扭头对乡亲和袍泽喊道：“兄弟们，吃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