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尚未说话，下首的阿瑜却道：“不必，人多了反而杂乱。”</p>
‘人多杂乱’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猫儿不想搞得人尽皆知.虎头毕竟是个没出阁的丫头，离家出走这种事，终归有伤风评啊！</p>
前边，蔡婳专门嘱咐吴君如、周芷若等人不要对外说，也是这般考虑。</p>
但.到底能起多大效果，便不好说了，毕竟眼下已经有这么多人知道了。</p>
并且，还包括陈英毅.你还能管住他回家不给母亲说？</p>
这次丢人丢大了，自然也给猫儿看好的这段情缘蒙上了一层阴影。</p>
一念至此，猫儿不由头疼，却也疑惑.近来虎头和陈英毅经常相约出游，看起来处的还不错，好端端的发哪门子疯，竟玩离家出走这一套？</p>
可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猫儿才忽然发现近年精力多投在一对儿女和官人身上，又有商事、人事缠身，已好久没和虎头好好聊过天了，妹妹心里在想什么，自己一无所知。</p>
做好了母亲、妻子、东主甚至皇后的角色，唯独‘姐姐’这个身份不够称职。</p>
猫儿心下一阵内疚。</p>
正此时，一直守在前头的寒露忽然快步走入厅内，脸上带有喜意，开口便道：“娘娘，小赵娘子回来了！”</p>
说着不担心，可一听到消息，猫儿还是没忍住浑身发软可担忧一去，愤怒便升了上来，“人呢！带过来见我！”</p>
谁都能看出猫儿生气了，阿瑜有心缓和，敏锐抓住了寒露话中的重点道：“回来了？这么说，相宜是自己回来的，不是被找回来的？”</p>
寒露也不想虎头吃太多苦头，闻言连忙解释道：“嗯，被城南一对夫妇赶牛车送回来的。但肯定是小赵娘子自己愿意回来的，不然，人家也不知道地址。”</p>
强行辩解后，寒露又道：“对了，那位婆婆说小赵娘子受了风寒，回城路上已发起了热症。”</p>
这句可比前头的解释当用多了，猫儿脸上怒色顿时消减许多，却见她起身道：“我去前头当面向婆婆道谢”</p>
只是人刚走到门口，还是没忍住回头嘱咐了蔡婳一声，“贵妃代我请王女医去青竹阁看一看吧。”</p>
“放心，我自会去办。”</p>
洒金巷旧楚王府，是一个蔡州百姓人人皆知的去处。</p>
起初，那对送虎头回来的吴姓夫妇得知前者住在此处时，还以为是府里某个侍女。</p>
可当他俩从雀跃门房口中得知，送回来的丫头是当朝皇后胞妹后，很是吓了一跳。</p>
两人将虎头交给府里的人以后，原本打算即刻回返，却被门房领到了前宅客厅，此时看见华贵地毯上留下的一串泥巴脚印，夫妇俩坐立难安。</p>
不多时，门外一声‘皇后娘娘到~’的唤声，两人嗖一下从座位上弹起，紧张万分的看向了房门处。</p>
几息后，猫儿出现，两人第一时间便要下跪，却被早已收到了猫儿眼色的寒露等人搀住。</p>
接着猫儿款款一礼，直道：“若不是婆婆大叔，小妹定然要吃一番苦头，该我谢过两位才是。些许酬谢，不成敬意，两位千万莫要推辞。”</p>
说话间，已有侍女端来一沓货票放在这对夫妇的面前。</p>
猫儿出身民间，自是知晓怎样和对方打交道，几句家常唠嗑.年岁几何、收成怎样、子女在何处营生，便让夫妇俩放松下来。</p>
约莫陪坐一刻钟，谢意送达后，猫儿便准备去青竹阁收拾虎头了。</p>
可这对夫妇临走时，却说啥不肯收下那沓货票。</p>
在寒露劝说下，吴老汉最终只从货票中抽出一张，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汉就拿这一张吧，家里老牛冒雨前来，回去用这钱给他买上些黑豆、鸡卵，改善一番。”</p>
在贵妇圈里待久了，猫儿已许久不曾见这般淳朴农人，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山上养牛的许老伯，愈感亲切的同时，也更想让对方收下这笔足以养老的钱，“大叔还是收下吧，如此我才可心安。”</p>
猫儿小脸大眼，容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再加上平易近人的态度，让人不自觉想要亲切。</p>
那吴老汉道：“嘿，老汉我若为此小事收了娘娘的钱，便要换成老汉心难安了陛下和娘娘来蔡州十年，老汉眼睁睁看着蔡州变成了今日模样，老汉一家也从一年不吃一顿饱饭到如今有田有宅有牛，还有了积蓄。这些，都是拜陛下和娘娘所赐啊，若被街坊四邻知晓老汉送娘娘的妹子回家还收一大笔钱，要被戳脊梁骨的.”</p>
话已至此，猫儿无法，只得让寒露再送来一些精致吃食，让老汉带回家和儿孙们尝尝鲜。</p>
这种类似街坊邻里打交道的方式，果然更得吴老汉的心，后者喜洋洋的接了。</p>
夫妻俩临出门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妇人犹豫了一番，终是在门口停了脚步，回头道：“娘娘，老婆子甚也不懂，但方才见小娘子时，也是心疼的很.她兴许受了什么屈，却无法对人讲.”</p>
“婆婆，方才她.都和你说了甚？”猫儿想从吴婆婆这里打听点消息。</p>
“哎小娘子说想娘亲了”</p>
猫儿心下一疼，不由喃喃道：“还说旁的了么？”</p>
“进城路上，小娘子发热症，说了几句胡话.说不能让阿姐担心，说不能对不住阿姐.”</p>
戌时二刻，猫儿冒雨来到青竹阁。</p>
蔡婳和王女医守在此处，刚刚给虎头灌了一碗药，后者已沉沉睡去。</p>
泛着妖异艳红的脸蛋上，尚残留几道泪痕。</p>
“怎样了？”</p>
猫儿俯身看了看虎头，转头问向王女医，后者道：“淋雨受了风寒，吃了药，发场汗便好。”</p>
猫儿刚放下心，却又道：“娘娘，方才为小赵娘子诊脉，发现小赵娘子中焦不通，应调理一番。”</p>
“严重么？”猫儿不懂医术，闻言吓了一跳。</p>
王女医连忙解释道：“没有大碍，但中焦不通多源于忧思过度，引起气血失调，表症乏力嗜睡，来月事时易腹痛.”</p>
“忧思过度？”猫儿下意识道，可同时又觉荒谬，虎头衣食无忧，一家人都宠着她，有甚好忧思的？</p>
可旁边的小满却连忙道：“对对对，相宜月事一直不准，每回来月事时都要疼上好几天！”</p>
“你们为何不告诉我？告诉王女医也行呀！”</p>
猫儿既内疚又生气，可小满却看了一眼虎头，嗫嚅道：“相宜不让说她嫌不好意思。”</p>
“.”</p>
自认为天下对虎头最亲的人就是自己，猫儿此刻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妹妹的想法。</p>
“伱们先去忙吧.”</p>
猫儿疲惫地说了一声，缓缓在虎头床边坐了。</p>
方才，王女医第一时间诊治，只脱掉了虎头外边的脏衣，未来及给她更换同样湿透了的里衣。</p>
猫儿用帕子温柔的给虎头擦净了脸蛋、散掉淋湿软趴的发髻。</p>
随后起身去衣橱翻找虎头的干爽里衣，却只在衣橱内找到了外衫。</p>
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床下的抽屉上。</p>
拉开一看，果然，里衣都在这里面。</p>
只不过，正经里衣旁边，却有几套叠的整整齐齐的傲来内衣。</p>
当年虎头便有这种前科猫儿也没计较，接着往下翻找时，却发现了许多虎头儿时的旧衣衫。</p>
一对破旧却洗干净的小绣鞋、一身灰蓝色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还有几条小小的肚兜。</p>
这些，都是当年在栖凤岭、在鹭留圩，猫儿亲手做给虎头的。</p>
没想到.她竟然一件都没丢。</p>
能看出来，虎头很珍惜这些东西。</p>
猫儿不由鼻子一酸.这些年，她一直保留给官人、给儿女亲手做贴身衣物的习惯。</p>
但虎头.至少已有五六年没亲手给她做过衣裳了。</p>
抽屉最下方，尽是一些零碎玩意儿木刻的粗拙羊偶，已被把玩的光滑无比；一扎长的小木剑；还有一个叫做‘飞机’的木雕。</p>
直到看见这个造型古怪的木雕，猫儿才想起，这些东西都是官人在山上刻给虎头的玩具。</p>
和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收在一起的，是一双印有沸羊羊的袜子。</p>
这双袜子后跟和前掌不知打了多少补丁，除了脚背和袜筒，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p>
一看就是穿了许多许多年直到实在不能穿了，才洗净悄悄藏了起来。</p>
那粗大的针脚，明显不是出自女红熟练的女子之手，猫儿脑海中，瞬间浮现一副画面.油灯前，小小的虎头弓背低头，缝补的动作笨拙迟缓，但最终完成后，不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p>
同时，另一幅更久远的画面也重新清晰起来。</p>
“虎头，哥哥帮你换双袜子”</p>
“咦，脚丫子冰凉，莫怕，哥哥给你暖热了便穿新袜子”</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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