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敬文捧着信和汇票,迷迷登登走在卧室,一下子扒在床上抽泣起来,泪水如雨打芭蕉,扑蔌蔌打湿了洁净的条纹床单。
父亲走了进来,看到儿子的样子有些吃惊,但看了放在桌上的信和银票后他又释然了,悄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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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房开始修建,龙敬文天天到工地察视。随着墙体的一层层加高,他心中的热流也一浪比一浪高。
可是,当高高的烟囱竖起来时,麻烦也接踵而来。“这高烟囱压住了本地的风水。”“是的,它镇住了本地的龙脉!”“厂房要迁移!”“根本就不应该建!”迷信的乡绅们联名给县令写信,县令竟批示依乡绅意见迁移或停建。
劳累加上焦急,龙敬文病倒了,嘴里烧起了一串串水泡。
父亲心疼地守在儿子身边,“儿子,爹想来想去,我们应该给两江总督刘坤一上书,他是维新派,对实业强国是支持的。”
刘坤一,龙敬文在书报中看过他的一些事迹。他同治元年起历任广西布政使、江西巡抚、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在中俄伊犁交涉中,不为沙俄要挟所屈;中日甲午战争时,支持对日作战。1895年强学会成立,他致函各省督抚,表示支持,并捐五千金列名入会。01年他与张之洞连上三疏,请求变法,提出兴学育才、整顿朝政、兼采西法等主张,称“江楚三折”,多为朝廷采纳。给龙敬文留下印象的,还有他那副题滕王阁的对联:
兴废总关情,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
古今才一瞬,问江上才人、阁中帝子,比当年风景如何。
对,给刘坤一大人写书报告,他一定能支持办厂。“爹,那我们马上上书。”龙敬文从床上爬起来研墨。
真让父亲说对了,刘坤一接到龙敬文的上书作了批示:建工厂破坏风水纯属无稽之谈。龙敬文致力实业行为可嘉,应予支持。
刘总督还为龙敬文建的工厂题写了“实业兴邦”四个大字。
什么叫一字千钧?这就叫一字千钧!总督大人发话,再没人敢阻止,工厂竣工了,厂门上高高悬挂着刘总督题写的匾额“实业兴邦”。
开工典礼,亲友们带着贺礼、贺联前来祝贺。反对的乡绅和县令也带着贺礼、贺联前来祝贺。龙敬文和父亲一律满面笑容热情接待。鞭炮声声似涟漪向四周扩散,彩带飘飘如朝霞把厂房映衬得朝气蓬勃。
龙敬文一声令下,技师开动了机器。轰鸣声中,洁白的面粉雪花般涌了出来。“好!”众人齐声喝彩。龙敬文心里真是高兴啊,生儿子也不过如此吧?可自己还没有结婚呢。他有些羞涩地看看父亲,老人家激动、新奇地注视着机器,并没有注意自己。敬文又想起了芳妹,她的皮肤就像这面粉,雪白、光滑、细腻。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敬文不觉劳累,坐在卧室里写日记。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从学徒开始就没有间断。
光绪二十六年二月初八黄道吉日天气晴
历经磨难,昌茂面粉厂终于投产。坚持、韧性对人生真至关重要。设若当初吞下红头火柴,怎有今日之欢乐?面粉研磨而出,人亦需研磨。机器开动需马达帮助;人做事亦需亲友支助。没有父亲、表叔、芳妹之帮助,面粉厂何能投产?总督刘坤一大人之帮助更是雪中送炭。此等恩情,当永世铭记,终生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