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厚照又发怒了。
刘瑾看着愤怒的大明皇帝,满脸谄媚地开口道。
“皇爷息怒,那些运司官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放了也就放了吧!”
事实上,刚刚在文华殿廷议,首要第一事就是关于运司官员贪腐受贿一事,包括长芦运司在内的六大运司官员,全都停职接受审查,从五品以上的官员更是被勒令回京述职。
按照小皇帝的想法,这批官员贪腐受贿证据确凿,不说将他们给剥皮实草,至少也得罢官去职逐出朝堂,然而内阁首辅刘健、吏部尚书马文升和都察院都御使张敷华这三位朝堂真王却坚决反对。
他们给出的解决办法,是收缴其违法所得的赃款赃银,然后贬到地方上面为官布政。
原因很简单,这些运司官员背后站着大量的士绅大族,他们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皇帝陛下按律论处?
先前小皇帝给出了交易底线,那就是朝廷拿七成盐利,灶户拿半成盐利,剩下那两成半朝廷不会过问,交由各方势力去瓜分。
这个交易,可以做,但前提是,小皇帝必须放了运司官员!
一不能断了人家的仕途,二不能害了人家的性命,继续任由他们在朝为官。
毕竟培养出一个进士出身的精英官僚,这对任何一个士族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就这么白白地折了,他们也被迫割让出了一部分盐政利润,这不是纯纯地欺负人吗?
所以,通过三位朝堂真王,各方势力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可以对盐政运司改制,你也可以拿走七成盐政利润,但是我们的人你可不能动,就算不能继续留在运司为官,那也可以去地方上面布政,反正不能就这么被你给整死了。
朱厚照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明白为何刘健、马文升和张敷华三人会给出这么一个可笑的解决方案。
还是同样出席文华殿廷议的刘瑾反应比较快,直接当场戳破了文臣缙绅的这些小心思,朱厚照这才终于明白了。
不过接下来,小皇帝陛下自然就怒了。
盐政利润原本就应该由朝廷掌控,这是国家大计更是国政根基,他朱厚照白白让出了两成半的盐利给这些各方势力,他们结果还不知足,还要保下六大运司的贪官污吏!
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最终,廷议不了了之,皇帝陛下愤然离场。
那笔盐政交易自此也就没能达成,而运司官员也全都被扣押在锦衣卫诏狱里面。
作为陪伴朱厚照成长的大伴,刘瑾当然知道小皇帝为何如此震怒。
毕竟,皇帝可是天子,大明王朝的主人,结果现在这满朝文武各方势力,分明就是没有把他这个大明皇帝放在眼中,给了利益还不够还想要人,换做任何一位帝王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皇爷,六大运司官员多达上千人,确实不能全部杀之了事。”
“呵!”朱厚照冷笑道:“不杀了,难道放任这些贪官污吏继续去地方为官?继续去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那些可都是朕的子民,朕这个皇帝是他们的君父,朕要是真的这么干了,一辈子都会被人给戳脊梁骨!”
经过《帝鉴图说》的教导,朱厚照原本有些走歪的三观,逐渐被汤昊给强行扳正回来了,至少现在的小皇帝明白,做皇帝要时刻将百姓子民放在心上,而不是天天跟这些文武公卿打嘴炮。
“奴婢的意思是,这些官员可以不杀,但也可以不让他们好过!”
“毕竟他们贪腐受贿乃是事实,任何人都反驳不了,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将这批官员贬去那些下等府县做……佐贰官!”
听到这话,朱厚照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鼓掌叫好。
“好好好,刘瑾啊刘瑾,你这个法子真是够恶心!”
所谓“佐贰官”,“佐”和“贰”都有副手的意思,所以指的是正印官的副手,也叫做“副职官员”,亦称“辅佐官”。
比如,一县的长官称为知县,亦俗称县令,知县的品秩曾有差别,吴元年定,上县知县从六品,中县正七品,下县从七品,不久俱定为正七品。
京师城郊的大兴、宛平二京县,因其地位特殊俱为正六品。
而知县的佐贰官二人,其中县丞一人,正八品;主簿一人,正九品,知县的副职是县丞。
知县大多数是由新科进士充任的,举人等为辅,知县可以凭借政绩慢慢往上晋升,而县丞主簿这些佐贰官却不可以,他们只能佐助州县主官管理粮马、缉捕、水利等事务。
县的佐贰官就是主簿县丞,州之佐贰官为州同、州判,府之佐贰官为同知、通判,都是些屈居人下仕途不畅的职位。
唯有地方三司这个地方最高衙署里面的佐贰官,比如参政、参事、副使、佥事,具有三司佐贰官之性质,受三司派遣,守、巡一方,或专负某项事务之责,才算是有着不错的前程。
刘瑾这个建议,最恶心的地方就在于,将这些运司官员全部贬为下等县佐贰官,他们也基本上没有升迁的可能,既表明了朱厚照这位皇帝陛下的不满,也等同于是满足了士绅缙绅的要求,可以顺利完成盐政利益交换。
你只是说要做官嘛,佐贰官那也是官啊!
什么?
我堂堂进士出身,你让我到一个下等县做县丞,哪里有这般羞辱人的?
对不起,朕就这么羞辱你了,怎么着吧?
不要忘记了,先前野人在京的时候,可是逼迫满朝公卿立下了一个规矩,以后任何官员再也不得无故请辞致仕,否则革除功名下狱治罪!
所以,在这个前提之下,这上千名运司官员,就算心里面再怎么恶心,再怎么不乐意,他们也必须老老实实地前去赴任!
朱厚照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还是伱刘瑾这脑子好用,恶心人的法子,还是你在行啊!”
刘瑾听后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笑容。
皇帝陛下这是跟那狗日的中山侯学多了吗?
怎么夸起人来都有些怪怪的?
“去司礼监走一趟,告诉陈大珰亲自去一趟内阁,让内阁照这办法拟旨!”
“奴婢遵旨!”
刘瑾心中一动,急忙领命而去。
这还是他自起复后第一次得到重用,可以代陛下传旨了!
真是不容易啊!
刘瑾大珰暗自感慨了一声,只觉得整个人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他很清楚一点,只要自己不断为小皇帝排难解忧,那小皇帝就离不开他刘瑾,迟早会让他重新执掌大权!
陈宽?
一条老狗罢了!
他还能独掌司礼监多久?
张永?
一个蠢货罢了!
十个张永都比不过他刘瑾一人!
只有那个横空出世的中山侯汤昊,才是刘瑾眼中的唯一敌人。
现在汤昊领兵在外,刘瑾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展露獠牙了!
至少在这宫廷里面,没有一人能值得他重视!
很快刘瑾就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内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宽。
“陈大珰,陛下命你亲自去一趟内阁,拟旨将那些运司官员全部贬为下等府县的佐贰官,不得有误!”
听到这话,陈宽顿时眉头一皱。
无他,这个法子太过阴损太过恶心人了些!
下等府县,本就是穷山恶水之地,几乎没有什么政绩可言。
这州府分级的标准,一般是以缴纳田赋的多寡为差,把县划分为上中下三等,即粮十万石以下为上县,六万石以下为中县,三万石以下为下县。
还有一种是以县所处的地理位置为主要标准,把县划分为“繁简”两种,即“县粮三万石以上或是王府、省会、军事地、驿道要冲,俱为事繁”,“县不及三万石,及僻静处,俱为事简”。
比如京师城郊的大兴、宛平二京县,无疑是事繁县,地方知县由简迁繁为这两京县县官,那自然就是升迁了。
所以,这下等府县的县官本身就难做,几乎升迁无望,更别提这些副手佐贰官了。
皇帝陛下怎会想出这般阴损恶心人的法子?
陈宽注意到了意气风发的刘瑾,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刘瑾,这是你出的法子?”
“陈大珰,有什么问题吗?”
刘瑾笑呵呵地反问道。
“你这是在加深陛下与士绅之间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