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雪悄悄握紧了手,杀了邬咒,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为此她哪怕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殷念雪低着头,她充满迷惑,不安,“为了我做到这样的地步,你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什么?当初天云宗被毁也是,你差一点点就……”
她抬起头,直视着宁凉的眼睛。
她不是真正的天云宗宗主,她分明是妖神。
这也是殷念雪一直不敢信任她的原因,她害怕宁凉的善意是有所图,更害怕她是为了某种目的在利用自己。
看着她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宁凉也有些无奈。
诚然,她帮助殷念雪是有目的的,为了拿到系统的奖励。
她不够光明磊落。
可最后的结果对殷念雪是好的,她觉得也算问心无愧。
就像慕婵和夜星,北斗仙君死后,两人心结瞬间打开,如获新生。
原本阴霾的命运有了阳光灿烂的样子。
还有天云宗,以及周边无数城池,无数生灵……
既然挽回了他们,即便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又怎么样?
但行好事,不问前因。
“殷念雪。”宁凉转身在院中的石桌坐下,单手撑着桌面,动作慵懒,似乎只是随意和她话家常,“我记忆之中,你自从来到天云宗,都很不合群,你只带着自己的目的而来,从来不想融入这里。你深居简出,除了日常的修炼,从不和任何人来往,你尽最大的所能,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是不是觉得只要这样,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能冷静应对?”
殷念雪没有否认,她来天云宗的目的只是要让阿陨吃掉宁凉,既然这样,当然不必和任何人有感情。
宁凉淡淡笑道:“你从小是个孤儿,在被殷陨的父母收养之前,一直流浪在魔界各处,所有人都能欺负你,所以你从小谨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好不容易对养父母生出信任的感情,他们却被人所杀,短暂的美好幻象被打破,导致你更难对人敞开心扉,所以你对我总是充满怀疑,我能理解。”
要说一个孤儿的心情,宁凉还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在被被带入养龙司之前,她也是个孤儿,那种无枝可依的心情,她再明白不过了。
既然是治愈反派,自然也要兼顾一下反派的心理。
除了天生邪恶的反社会人格,所有人变坏都有原因。
比如夜星没有心,他身体空荡荡的,一直觉得饥饿,一直被指使去杀戮,因而变得暴躁。
但给了他心之后,他有了对人感同身受的能力,不再是个疯狂的杀戮机器,就不再暴躁了。
现在变成个单纯的吃货了。
殷念雪别开脸,道:“你既然明白,又何必多说,我现在只有阿陨了,我要把他好好养大,然后,为阿爹阿娘报仇。”
宁凉:“我对你说这么多,并非希望你对我敞开心扉,完全信任我
。只是我想让你明白,你要报仇,凭你一人之力,很难,你何不试着多寻找一些外力帮助呢?哪怕是利益交换,或者和同门好好建立一些感情。”
“我并非慕婵那样的可怜虫!”殷念雪忽然道,“她实力低微,性格软弱,只能依附别人,我不是!我是阿陨唯一的依靠……”
“慕婵可不是可怜虫。”宁凉摇摇头,“她被北斗仙君杀害,孩子死在怀中,魂魄被送入玄血堂中,受了几十年折磨,生不如死,即便这样,她都坚韧地活了下来,找到机会逃跑,复仇成功。最重要的是,即便经历了这样的事,也没有扭曲她的本性,更没有泯灭她的善良,她如此难得,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强大的灵魂,她只是修为低微,却不是个弱者。”
殷念雪怔怔地看着她。
宁凉知道说的差不多了,便站起来:“你好好想想吧,或者,如果觉得心中不太舒服的话,就到外面走走,现在初春,正是万物焕发生机的时候。如果想通了,就到清凉殿找我,好好跟我说说这个邬咒的事情。”
她走之后,殷念雪慢慢坐下来,思绪有些乱。
慕婵那样……不可怜吗?
因为太弱,才会被人那样伤害啊!
因为只会哭泣,才会让别人可怜,别人才会帮忙的。
她明明才是从小到大最坚强的人,她从出生就在流浪,再明白不过了,她只能靠自己,如果祈求别人的垂怜,最后只会让自己更可怜罢了。
就算有阿爹阿娘那样善良的人同情她,把她带回家,可他们还是会死,会离开……
哭泣祈求才是弱者的行为,宁凉却说慕婵是最坚强的。
她根本不懂……
脸颊上有温热的感觉,殷念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流泪了。
她连忙把泪水擦干,一低头,看见阿陨趴在石桌上,
仰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阿姐的眼睛总是会流水,好奇怪。
人类是不是都是这样,喝太多水,就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还好龙不会这样,不然他天天泡在水缸里,眼睛岂不是要哗哗淌水。
“阿陨,这么多年,我是不是每天跟你说一些报仇的事情?是不是除了这些,我们就再也没有别的了?”殷念雪有些迷茫地问。
阿陨的脑袋搁在石桌上摆着的茶壶上,阿姐终于发现了啊。
他自从有意识,就整天听阿姐说什么报仇啊,回家啊,吃宁凉啊……除了最后一条,他都听不懂。
但阿姐总是絮絮叨叨,每天说,每天说,他又不能阻止,每天都听得很郁闷。
殷念雪低下头,轻声说:“因为我知道,凭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报仇,所以才每天说给你听,希望你长大以后,能牢牢记住我们的血海深仇。我……我其实才是个弱者,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阿陨张嘴咬住她的衣袖,拖着她往外走。
刚刚小拧巴都说可以出去看看了,阿姐之前也答应过他可以离开这
里的,为什么一直不出去?
“阿陨?”殷念雪皱眉,“你要去哪里?”
阿陨扭着身体拽着她,当然是看看小拧巴说的外面万物生机焕发的样子了!
他现在已经长得比手臂粗很多了,力气也比从前大不少,殷念雪已经不能随便制住他了,只能被他拖着往外走。
为了不让外面的弟子看见他,她只能将他放在衣袖中,只让他小心地藏在里面往外看。
她来天云宗这么多年,除了去秘境修炼,猎捕灵兽给阿陨吃,鲜少踏足天云宗的其他地方。
初春时节,天云宗积雪消散,树枝都抽出了绿芽,在充沛的灵力滋养下,绿意盎然,春日薄雾盈盈缭绕在山间,山中有桃花盛开,错落在连绵不绝的山间,仿佛被水墨晕开,又精心妆点了颜色。
天云宗九脉,每一脉都有不同的景致。
听雪楼上常年积雪,可沿着山路走下来后,渐渐的,便融入一片春色之间。
阿陨在她衣袖中扭动着身躯,略显兴奋,不停探出脑袋来东看看细看看,看见路边盛开的野花,好奇之下,一张口吞了下去。
殷念雪刚要阻止,阿陨又‘呸’一声,吐了出来。
难吃。
但他不气馁,又凑出脑袋去,闻闻地上的石头,树上的绿叶。
殷念雪微笑,满眼温柔地看着他。
她一直把阿陨关在听雪楼那座小院里,还设置了结界不许他跑出来。
这还是他拥有了意识之后,第一次好好感受这个世界。
她正纵容着阿陨到处玩,忽然看见前方的山道上,有个少年的身影缓缓走来。
她连忙把阿陨召回来,重新塞回衣袖中。
薄薄的山雾间,少年白衣若雪,腰佩长剑,乌黑的长发用玉带绑成个马尾,随着行走之间,马尾擦过路边树梢上的花瓣,惹得花落纷纷。
少年自在风流,不羁于天地之间。
他手里抱着一筐梨。
走到殷念雪面前时,他停下来,语气淡淡:“殷师姐。”
殷念雪和洛岐交情不多,只是每次见到时,出于同门礼数,会打个招呼罢了。
她也淡淡点头回应:“小师弟。”
随后便准备分道扬镳,互不干扰。
洛岐却忽然问:“殷师姐,吃梨吗?”
殷念雪刚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有些愣怔,以往从未遇见这种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洛岐也不等她回应,从筐子里捡了两个梨递给她。
殷念雪不太自然地说:“多谢,我不想吃。”
洛岐:“你的龙想吃。”
殷念雪低头一看,阿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衣袖里钻出来,正两眼放光盯着他手里的梨。
殷念雪:……
她只好接过梨,放进衣袖里,阿陨一把抱住,翻过肚皮,吭哧吭哧开垦。
那‘呲溜呲溜’的声音,听得殷念雪格外尴尬。
“多谢。”拿人手短,殷念雪也不好就此走开,只好多问一句:“小师弟喜欢吃梨吗?买这么多。”
“不喜欢。”洛岐说,“这是给师尊买的。”
殷念雪有些惊讶,她以前出门少,但也知道宁凉缠着洛岐,洛岐不喜欢宁凉。
但现在好像不太对劲……
“这时节梨子还没结果,你能买这么多,一定去了很远的地方吧。”
“嗯。”洛岐点点头,“谁让她想要呢?”
还敢在他凤鸣山下种梨树,他要宁凉以后听见‘梨’这个字就颤抖。
殷念雪觉得自己一向心如止水,现在莫名其妙地想要吃瓜。
为什
么啊?怎么会这样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师姐还要吗?”洛岐问。
“不了。”殷念雪摇头,到底为什么啊?
她和洛岐不熟,也不好唐突地问,多失礼……
“龙还要吗?”洛岐又问。
殷念雪还没回答,阿陨从她衣袖钻出来,拼命点头。
洛岐又给了他两个梨。
殷念雪又道谢:“多谢小师弟。”
到底为什么啊?他和宁凉到底怎么了?
“师姐太客气了,只是几个梨罢了。”洛岐说,“我要去师尊那里,告辞了。”
“告辞……”殷念雪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咬牙。
到底为什么啊!?
宁凉是不是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
小师弟竟如此主动,匪夷所思……
殷念雪一边走,一边寻思。
阿陨吃完三个梨,还剩下一个暂时没吃,只抱在怀里,美滋滋地想:等见到小拧巴,让她也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