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一代名侠沈浪,公子羽的名声虽大,但江湖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这本是件很奇怪的事,一个人名气越大,能见到他的人反而越少。
但若放到公子羽身上,这件事却是显得极为正常。
因为他是公子羽。
作为如今掌握整个武林的大人物,他的行踪一向是谜。
哪怕纵然是慕容复出手,耗费了足足半个月功夫,也只是隐隐找到一些踪迹。
而且这些踪迹,也可能是陷阱。
但眼下哪怕是陷阱,慕容复也得前去。
因为他是慕容复。
因为他答应了秋水清。
……
长夜,长得可怕。
长夜已将尽。
在乳白色的晨雾中,一个人影远远而来,突然却停在了竹篱花树旁。
这是谁人的竹篱?
又是谁的家?
他又是谁?
为何停在这里?
而那空灵的琴声,突然就从竹笆内小园内传了出来。
这漂渺的琴声,又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来人停下来静静听着,他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微笑,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人。
园内的人琴技高超,只是驻足倾听片刻,心灵就好似起了种奇妙的感觉,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与琴声溶为一体。
仿佛江湖的纷争,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
突听“铮”的一响,琴声断绝,小园中却传出了人声:“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片刻?”
来人闻言便推开门,缓步踏进园中。
小园中花树扶疏,有精舍三五,一个白发苍苍的布衣老人,已在长揖迎宾。
来人见状,却只是轻轻拱手,道:“叨扰了!”
老人明明看起来,已经年过古稀,任何一个踏进园中的人,都会对他这样琴艺高超的前辈,恭敬行礼。
但眼前的白衣人,却是一个例外。
但出人预料的是,老人却无视了这一切,甚至微笑道:“贵客易得,知音难求,足下不必多礼!”
来人道“是。”
老人道:“请。”
雅室中高塌低几,几上一琴。
形式古雅的琴,看来至少已是千载以上的古物,琴尾却被烧焦了一处。
来人少有动容道:“莫非这就是古老相传的天下第一名琴‘焦尾’?”
老人微笑道“阁下好眼力。”
来人道:“那么你便是琴中之圣钟离?”
老人道:“老朽便是钟离。”
木榻上一尘不染,钟大师忽然脱履上蹋,盘膝而坐,道“请坐。”
来人闻言缓缓坐下,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暗含一丝奇异的光。
他就是慕容复。
而老人的来历,他也亦然洞察。
老人化名钟离,却是公子羽名下五大护卫之首的俞琴。
至于慕容复为何如此笃定他的身份,自然是源于他手中的琴。
焦尾琴之名,看似直白无华,但其身世非同寻常,皆因此琴系东汉名人蔡邕所创制。
此琴名声极大,可因东汉末年战乱,早已在世间失传多年。
而眼下却突然出现在老人的手中,自然让人生疑,但任何事一旦遇到公子羽的名字,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慕容复看着眼前的老人,突然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老人只是微笑,手抚琴弦,“挣”一声,空灵的琴声,好似又占据了慕容复的心灵。
这琴声好似暗含魔力一般,无形间就能驱散人心中的战意,让人随之放下手中紧握的刀剑。
好似琴声仿佛己将他领入了另一种天地,那里没有刀,也没有戾气,一片和谐,就似世间的桃花源。
这琴声明明已经无比高洁,任何人只要听到一丝就会沉浸在它那高深的意境之中……
但慕容复的目光却始终无比清明,他嘴角含着笑,看似心神明明已经投入其中,可这琴音却偏偏好似影响不到他分毫。
见到慕容复根本不受影响,老人抚琴的手突然有了一缓。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也传来“铮”的一声,仿佛也是琴声。
老人抚琴的手忽然一震,“格”的一声,五弦俱断。
因为这远处的琴音竟要比老人的琴声还要高洁,还要空灵……
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死寂,老人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神情沮丧,若有所失,看来竟似忽然老了十岁。
慕容复笑了。
他在等待老人的后招。
公子羽手下共有五大护卫,其中顾棋被迫斩掉右手,而吴画虽说在天龙古刹被自己一掌震死,但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的武功都有其独到之处。
因此对于这名列五大护卫之首的俞琴,慕容复自然心存期待。
老人静静痴坐在那里,好似对世间万物失去所有兴致一般。
直至远方的琴声再度响起,这位高雅沉静的老人,竞忽然从榻上一跃而起,只穿着双白袜,就冲了出去。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琴上的断弦迎风而舞,就像是这古琴的精灵已复活,也想跟着他出去,看一看远处是谁在拨琴?
慕容复也跟了上去。
俞琴已经现身,自然表明公子羽就在附近。
所以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要去。
弦断了,人老了,就连这小园中的花树,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憔悴。
长巷尽头,是条长街,长街尽头是个市场。
现在正是早市的时候,市场中拥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人都是俗人,声音也是俗声这不俗的钟大师,到这里找寻什么?
他足上一双点尘不染的白袜已沾满了泥垢,呆呆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就像个失落了钱袋的小家主妇。
他究竟在找什么?
老人的脸色却始终带着一个奇怪的表情,他好似痴迷了一般,一刻也不不愿停歇,在这集市里疯狂去找一个人。
慕容复静静跟着他的身后。
他在等老人的后招。
或许已经不必等了。
因为老人已经停下了,停在一间店铺旁。
市场中有个肉案。
无论什么样的市场中都有肉案的。
有肉案就有屠夫。
无论什么地方的屠夫都会显得有点自命不见,总觉得自已比别的摊贩高贵。
因为他能杀戮因为他不怕流血。
这屠夫正在切肉肉案旁边还有个很高大的砧板,砧板下斜倚着一个人。
一个懒懒散散的人。
他也身穿白衣,只是这白衣却已布满泥点。
地上又湿又脏,有很多主妇都是穿着钉鞋来买菜的,这个人却不在乎,就这么样懒懒散散地坐在泥地上。他膝上竟有一张琴。
他仿佛在抚琴,琴弦却未响。
老人已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长揖到地。
这个人却在看着目己的手,连头部没有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