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本来气得头顶冒烟,但听到宋慎这话,脑袋上的烟不由得停了一停。
他皱眉想了半天,才说:
“元朝将亡时,柴米油盐都贵,难道不是因为天下大乱,到处都在天灾人祸打仗吗?”
“这跟纸钞有何干系?”
宋慎笑了笑:
“这个问题,等我讲完了货币你就知道了。”
“首先,你刚才也说过,不管是北宋南宋还是蒙元,他们都曾经发行过纸钞,北宋的叫做交子,那是最早的纸币,而蒙元的就直接叫纸钞纸币了。虽然前面三朝都发行过,也都存在各自的问题,但是你大明宝钞问题最大,烂就烂在根上了。”
“因为宋元发行纸钞的时候,人家都知道要用准备金,也就是让百姓用金银铜钱等实体货币来兑换纸钞,从而保证国家纸币的信誉度。而伱呢?只看见人家用了纸钞,不想想这背后的关节吗?”
“纸钞存在的意义,是让国家能够将贵金属储存到国库里,让百姓们在交易时使用纸张这类更加便捷的货币,双方互惠互利,这叫共赢。不论宋元的纸币后续出现了什么问题,最起码人家一开始都是准备好了充足的金银铜来让百姓们兑换的,大明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行推广。”
“你自己觉得这合适吗?”
“你只让百姓们把自己家的金银铜钱拿出来跟朝廷兑换宝钞,等到人家大批量要取的时候,你手里的贵金属要么拿来融了做武器,要么就做了工艺品赏赐或者自己用,百姓兑宝钞的时候朝廷爽快,结果人家要用宝钞换真金白银的时候你不肯了,谁还乐意用啊?”
朱元璋懵了。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对的,应该理直气壮地反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当了皇帝富有四海,这金银铜钱要怎么用不是本来就该咱说了算的吗?
可是面对宋慎那张脸,朱元璋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只能梗着脖子听。
反倒是一边的朱标听完后满脸若有所思,问道:
“先生,那您可以讲讲为什么元末乱世时,那些物价都涨的离谱吗?我虽出生于至正年间,但当时年纪太小,只是听说过,却不知这里头跟蒙元的纸钞还有干系。”
宋慎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解释道:
“元朝在最开始发行货币的时候,有充分的准备金,百姓对朝廷是有信心的,因为他们无论何时都能拿纸钞去朝廷换到足够的金属。”
“但是纸钞有个问题,就是不能超量发行。手里有多少,那就发多少,要是发得多了,那就会存在通货膨胀。”
“举个例子,你是朝廷,我是百姓,现在我用一百两面额的纸钞跟你换,你能拿出一百两银子给我,那这个纸钞就是正常的。但如果你只有一百两银子,却发了二百两的纸钞,我拿着这纸钞去找你换银子的时候你能拿出来吗?不能。”
“所以这个时候,二百两的纸钞只能买到原本价值一百两银子的东西,换个角度来看,这可不就是物价飙升了吗?这已经翻倍了啊。”
“刚才朱元璋同学认为元末物价飙升是因为战乱,在我看来这其实有点本末倒置了。”
“先是元朝吏治腐败,导致朝廷需要印发更多的纸钞来弥补亏空,超发滥发,导致了通货膨胀、物价不断上涨,百姓们活不下去了,加上其他各种各样诸如天灾等因素,这才导致了战乱和元朝灭亡。”
“这两者的因果关系是反着来的,我说得足够清楚了吗?”
朱标眉头紧锁,忽而恍然,忽而又沉思,似乎是在不断理清楚这个听到的新观念。
而朱元璋已经听得人都麻了。
他就是元末生人,当然知道那年头要买点东西有多难,价格有多贵,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价格竟然跟纸钞滥发有关系,更不知道发钞还需要有准备金这玩意儿。
如果真如宋慎所言,那么大明宝钞最后废掉……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先生,你的意思是,纸张还可以作为货币使用?那朕的大秦能用吗?”
嬴政这会儿连纸都没有,更别说纸币了。好在先前考试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他当时就深刻感觉到了纸张的便携性,如今发现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当钱使,自然心潮澎湃,恨不得马上就把造纸术给薅回家去!
但宋慎一盆凉水泼了回去:
“大秦的情况,依我看其实并不适用纸币发行。”
“纸币最开始出现是在宋朝,而宋朝其实是我国经济最为发达的朝代,毫不夸张地说,我认为宋朝百姓的生活富裕程度比明清还要高。”
“在宋朝,商业已经逐渐发展,商人之间进行大宗贸易时使用交子,拿到后再去兑换成金银,这是因为他们有需要。而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在大秦,商人地位极其低下,纸币几乎没有生存土壤。”
“不只是在秦朝,就是汉武帝那个时候也一样,你们对商人很仇视,竭力打压,甚至将商人作为血包,财政吃紧的时候就宰一个充充国库,就这种环境,哪里还有什么商业发展,哪里还需要纸钞?小宗贸易直接用贵金属就得了呗。”
“同学们呐,大家要相信一句话,就是步子迈大了终究会扯着蛋的,纸币这种东西好归好,也很容易就能想到,但它为什么直到宋朝才出现?因为从宋朝开始,它才真正有了可以蓬勃发展和使用的渠道,该有的时候不必朝廷发,它自己就冒出来了,强扭的瓜不会甜的。”
他也不单单刻薄朱元璋一个人。
从秦始皇到汉武帝挨个泼了盆凉水,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方式的一碗水端平呢?
这话说完,嬴政有点不乐意了:
“商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朕凭什么善待他们?”
“这些人不事生产,满脑子都是如何钻空子,如何不劳而获,朕若是不苛待,岂非天下人人皆去行商?真到那种时候,田地就没人去种了,黔首们还吃什么喝什么?”
一旁,本来没发言却无辜被波及的刘彻幽幽开口:
“始皇帝啊,你要是夹带了个人情绪可以直说,大家都知道你不喜商贾是从谁开始的,何必遮遮掩掩。”
嬴政当即扭头,对刘彻怒目而视:
“你再说一遍?”
眼见着教室内的火药味再次浓重起来,众人都没吭声。
但凡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刘彻方才说的那个“谁”指的是吕不韦,这确实是有点太冒犯了,尤其在嬴政当面的情况下。
张良是个厚道人,哪怕他跟嬴政本人有灭国之仇,但如今的他已经过了年轻气盛记仇的时候,加上自己已经辅佐汉王灭秦取而代之,这仇翻篇了,所以张良拉了拉刘彻的衣裳,皱眉道:
“老刘家就是这样教导后代的么?”
“别说了,戳人肺管子算什么英雄。”
刘彻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他一直是个唯我独尊的性子,小时候是个小霸王,三十岁的年纪也是个中霸王,哪里会跟人道歉,更何况面前的又不是自家祖宗,丝毫没在怕的。
于是他只闷声不吭地低下头看鞋尖,就是不道歉。
张良也拿他没法子,只能求助似的看向了讲台上的宋慎,希望先生能解决这个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