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其他人的意见,嬴政终于彻底不再说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看起来,他似乎在权衡刘彻、李世民、朱元璋等人的话语。
此时,一直默然无语、没有参与这群皇帝讨论的张良,却忽然开口了。
张良看着眼前的嬴政,看着这个自己视为一生之敌的仇人,喟叹一声道:
“始皇帝,良有一言,不知你肯不肯听?”
嬴政先是一愣,继而精神一振:
“你说,朕听着。”
他没想到辅导班里的张良只是比诏狱里那个张良年纪大了二十多岁,变化却能大到这个地步。
居然肯主动给自己的大秦提意见了!
不管这意见有没有用吧,总之,多个意见多条路,反正他又不可能只采纳某一个人的建议,多听又不会少块肉是不是?
张良沉吟片刻,道:
“若是二十年前,我大概只会认为大秦残暴——不,就是刚进入辅导班的时候,我也一样如此认为。”
“但听先生讲了这么多次课之后,我也发现了,假若大秦不那么做,天下只会有更多纷争,死更多人,一统天下是顺应天时,不是大秦,也总会有其他人来。”
“我听你的意思,其实是想让大秦停下来,让万民休养生息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做。”
“那我的建议是,你先慢慢将手中权力分出去,不管是分权于扶苏,还是分权于其他人,总之不要把权力捏在你一个人手里。要知道,天底下能跟你一样的人少之又少,而我听他们说了诸多后世帝王,跟你一样能有脑子有魄力有手段的皇帝,也找不出几个。”
“把所有希望寄托于皇帝的能力本身,这就是最大的错误。”
“所以不论你最后要用法家儒家甚至道家,又或者披着谁的皮往里面塞自己的东西,我的建议,都是分权。”
看嬴政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张良抬起手制止了他:
“别急,伱先听我说完。”
“举例来说,郡县制是没问题的,你将大秦全国的权力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我这般的六国贵族,一辈子养尊处优,国灭家亡后却要被几个小小秦吏管束,且用的还是从未见过的严刑峻法,谁能受得了?”
“秦法其实早就让老秦人不能忍受,他们不反只是因为奖罚分明,觉得还有机会能加官进爵,不是不苦,只是怕秦法也怕你,加上还有利可图。但到了秦二世,你不在了,老秦人不敢反,山东六国有的是人敢反,不然当时我随汉王入关,老秦人会喜迎?”
“当然,我说的许多都是当下无法解决的事情,但你可以试试看,拉一批打一批。”
“就用大汉立国时所用的郡国制,分封一些大秦的功臣,又或者是一些率先投靠大秦的别国贵族。他们与六国贵族地位相当,且有足够手腕制衡,甚至可以给他们建私军的权力,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等到六国势力彻底消弭,偃旗息鼓后,再用刘彻的推恩令。”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分而化之,期间还可以用上套了儒家皮囊的法家来治理天下,让他们从内而外地被吞吃殆尽,如此虽然慢了些,但行之有效,况且你也不必再担心这天下传给下一代之后会被败干净。”
“毕竟,路早就定下来了,后面的皇帝即便再想乱来,权也已经被分出去,闹不出太大的乱子。”
“再说得难听些……”
“始皇帝,你现在已经不吃丹药了,假如你能比历史上多活十年,用你的威信打下基础,再有些辅导班给的奖励,说不准都不用多久,在扶苏即位前你就给弄得妥妥当当的了。”
“当然,这些都是我一家之言,你可以加上刘彻他们几位的意见综合考量。我给你提出意见,只是觉得过往那些年看过了太多过得苦的黔首,尽管如今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更改,但你若能让你那里的百姓过得更好,免于兵灾,大秦不亡,我如今也无所谓了。”
说完后,张良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再理会嬴政的反应。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想着刺杀秦始皇的韩国贵族后裔。
在民间颠沛流离数十年,苦吃过,福享过,生在贵族家又国破家亡,逃难于民间又成了开国功臣,张良这辈子堪称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尝完了。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也已经明白,不论这天底下是谁做皇帝,其实黔首们想要的都一样,那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始皇帝的仇,多少年前就已经报过,如今再见,嬴政要是能听劝,不那么残暴,也算是不枉他刚才那番话费的口水。
张良默默回到位置上,不多时,便听到了传来的下课铃声。
这一堂课,好像过得又漫长又快。
…………
大唐,贞观九年。
立政殿。
长孙皇后看着被自己召进宫内的新任小女官,只凝视着对方,并不多发一言。
离她数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小的、粉雕玉砌般的小女郎。
女郎大概还在金钗之年,身量并不高,颇为瘦弱,并不很符合当下的审美,但她似乎是天生的美人,哪怕看着在家里就没过过多少好日子,皮肤也白里透红,眉眼如画,低眉顺眼时偶尔抬头偷偷一瞥,也带着眼波流转的美好姿态。
长孙皇后知道,这样媚骨天成的姿态或许并非她刻意而为。女郎出身高门,也是堂堂的国公之女,就算在家里再是受尽委屈,也没人会、没人敢教导这样身份的女郎去勾引男人。
这只能是天生的,也难怪后来自己丈夫听说武家女郎貌美,召见后便直接纳入了后宫。
才十一二岁就生得如此,到了及笄之年,等身量眉眼再长开些、好生打扮之下,怕是连女子都无法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美人。
半晌。
正当女郎被皇后那毫不避讳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微微颤抖之际。
长孙皇后忽然笑了,温声道:
“你便是应国公家中次女吧?闺名是什么?”
“原先你随应国公在荆州,最近怎么回长安了?”
女郎垂首,用温顺但能让皇后听清楚的语调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