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第一批拿到它的人，只要将书弄出来之后多照拂身边人一圈，尤其是那些没有底蕴的新贵家族，再找些有潜力的寒门士子们，书送一送，大把大把的人情人脉就到手了，更别说还有名声威望，以及跟皇帝搭上线的交情。</p>
这年头，送一本书，那就等于送了份前程，价值可不是金银财宝能衡量的！</p>
武家，需要吗？</p>
武如意抿住嘴唇。</p>
假若父亲还有三五年的活头，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因为父亲一定会接下这门“好生意”，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为两个哥哥铺好路再去死，这好处或许与她无关，但等报复找上门，她们母女一定会被殃及池鱼。</p>
可如今，父亲油尽灯枯，看着最多不过半年的寿数了，家里请了不少大夫，出来后都大摇其头，说他快活不成了。</p>
这样的情形……</p>
长安至荆州，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三五个月，等东西和旨意一起送到，恐怕父亲也差不多该死了。</p>
而武元庆和武元爽这两个草包废物，没了父亲荫庇，目光短浅如他们，能护住武家吗？</p>
武如意倒是已经不操心自己被祸害到，她如今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就算换到其他宫中，她也有信心能凭本事在宫里活下来；母亲回到了长安洛阳等地，虽不说如鱼得水，但她回到了贵妇人的交际圈子，其中本身也有不少杨氏宗室亲戚，重新搭建关系网并不算吃力。</p>
回长安时，两个姐妹都跟在母亲身边，就更不用考虑母亲会不会被人捏住命脉。</p>
脑子里将来龙去脉全部过了一遍，可实际上，时间也才过去了十几个呼吸而已。</p>
武如意收敛心神，乖巧道：</p>
“皇后娘娘若想让武家将这门手艺传播开来，奴以为，父亲他自然是愿意的。”</p>
“当年他肯为太上皇奔走，对大唐的忠心无可否认，这点子小事，他又怎么会拒绝？”</p>
“只是，奴有一言，不知皇后娘娘肯不肯听。”</p>
长孙皇后眼中笑意愈发浓厚。</p>
这女孩，难怪后来能成大事呢……</p>
她不仅对自己狠，对家人狠，最主要是能狠到点子上，明知家中父兄都靠不住，这会子居然还趁热给上起眼药来了。</p>
武士彟当年是跟着太上皇发迹的，算是正儿八经的李渊铁杆心腹，所以在玄武门之变发生前，武士彟还在扬州都督府，之后就召还朝，先去豫州再去利州，最后调去了荆州，总之，都离长安远，又不是什么富裕地方。</p>
武如意特意点明，这点小心思，她压根没有瞒着的打算，她甚至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长孙皇后——</p>
没错，皇后娘娘，我就是想让他们都不好过，但他们又不是陛下和您的人，您应该无所谓吧？</p>
长孙皇后向来喜欢聪明人，尤其喜欢不卖弄聪明的聪明人。</p>
武如意正是如此。</p>
她淡淡道：</p>
“好啊，你说。”</p>
武如意恭敬行礼，动作没有丝毫差错：</p>
“奴以为，父兄此时身在荆州，距离长安路途遥远，若是召见商议，再等他们回京，难免错过了一开始的最佳时机。”</p>
“所以，不如直接下旨，让人带着这门技巧与圣旨同去，奴再写一封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知这朝中也有其他人参与，父亲便再无什么顾虑了。”</p>
长孙皇后喟叹一声，轻轻扶住了自己的额头。</p>
如此看来，也难怪稚奴日后会被这小姑娘给迷了心窍，甚至给了她当女皇帝的机会。</p>
一个才十一二岁的美人胚子，有手段，有脑子，狠起来六亲不认，一有机会便丝毫没有对父兄留手的打算，自己只是起了个头，她就把武家的后路全给堵死了。倒是确实影响不到武如意本人，可哪怕两个兄长再是对她不好，总归也有血脉相连吧？</p>
这么搞，她就不担心武家绝后吗？</p>
武如意自幼就惯会察言观色，她在武家就是这么长大的。</p>
见皇后如此神色，她猜到了些什么，于是笑道：</p>
“皇后娘娘，您似乎只知道奴那两位兄长对奴母女二人不好，却未曾听闻过其他？”</p>
“奴父亲公务繁忙总是不在家。他在家时，二位兄长装模作样倒是挺好，可他一离开，他们便动辄对奴母亲出言不逊，甚至言辞侮辱，可以想见，等父亲彻底离世后，他们会做出何等更过分的事情。”</p>
“虽是继母，可从小到大母亲没有一点亏待他们的，偏偏他们狼心狗肺，刻薄寡恩，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p>
“谁对奴好，谁不好，奴心里有杆秤，奴不会平白无故地做这些事情，只是有些事情要斩草除根才好——当然，若他们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也是奴命中该有此劫，无怨无悔。”</p>
长孙皇后已经彻底坐直了身子。</p>
听到武如意的话，她隐约摸清了这对母女在武家的处境。</p>
武如意说的没错，武士彟还没死，他们就已经这样子了，那死了之后呢？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母，三个同父异母、平日被欺凌惯了的姐妹，孤儿寡母，可不就是任人摆布吗。</p>
也难怪武如意在历史上会毫不犹豫地进宫。对当时的她而言，进宫当一个最末等的妃嫔，也比受制于人看不清前路要好。</p>
“……好。”</p>
长孙皇后思绪纷呈，面上却不动声色。</p>
她的手指轻敲着，道：</p>
“伱出去准备一下寄给你父兄的书信罢，写好了拿给本宫，若无问题，等与陛下商议好，本宫会将其连同圣旨一起发往荆州。”</p>
“还有什么想法么，现下可以都说说。”</p>
立政殿外传来了通报声，是魏国公夫人应召前来了。</p>
武如意第一次不顾宫中礼仪，直面凤榻上那位眉眼温和、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心中升起万千波澜。</p>
但到最后，她也只是笑了笑，道：</p>
“皇后娘娘，奴生于武德七年，无缘得见当年风起云涌，可如今，似乎天下有一场更大的风云要被搅弄开来了……”</p>
“奴衷心希望您和陛下能够成功。”</p>
“不止是因为家中那乌七八糟的事情。”</p>
“只是，一本书，对于天底下的很多人而言，真的很重要。”</p>
隋末乱世时，武如意还没出生。</p>
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时，她也才两岁。</p>
而今贞观九年，那位志向远大的皇帝陛下，要对传承上千年的门阀世家动手了……</p>
有幸遇上，也不枉她活一遭！</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