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有朱元璋、马皇后和朱标。</p>
良久，朱标搓了搓手，有些忐忑地开口：</p>
“爹，你不觉得那卷子的答案里，有一条特别犯忌讳么？先前宋慎就提过，按原本的历史，他应该会被牵连进那场大案之中，无辜身死，您还直接把这事儿写进去了，是不是有些太过分……”</p>
朱元璋瞟了他一眼，没吭声。</p>
马皇后虽然知道考试的事情，却并不知道他们爷俩商量着具体答了些什么，闻言倒是眉头一皱，问：</p>
“标儿你说的是哪条？”</p>
朱标叹了口气，就将卷子中的第三条国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p>
果然不出所料，马皇后的反应跟朱标之前一样。</p>
她一拍桌直接站起身怒道：</p>
“这不是胡闹吗！”</p>
“你要做什么事情，自己悄摸着做就是了，实在不行，等找个合适的时候你在课上问问也好啊，为什么就非要在这次的卷子上写，万一宋慎忌讳，咱们不就输给其他朝代了？”</p>
“朱重八你扪心自问，人家宋慎对朱家、对大明，是不是也尽心尽力了？”</p>
“是，是我先召见他的没错，可他要不是一心为国为君，绝不会冒险说出东宫的事情，说出我的死。”</p>
“他拿土豆给张唯，是打算让张唯种出来了再献给朝廷；他教你‘陈国瑞’制酒精，是看中了陈国瑞的本事通天，也清楚这东西不可能攥在自己手里，摆明就是要献出来的；他将半份燧发枪图纸交给徐允恭，自然知道允恭那孩子肖父，琢磨明白了一定会告诉天德。”</p>
“一桩桩一件件，拳拳赤子心，你就非得这样？！”</p>
“等把人给吓跑了离开应天府躲起来，我看伱到时候怎么哭！”</p>
马皇后是真气的不轻，这会儿一口气发完火后都有些头晕目眩的，扶着桌子直捂太阳穴。</p>
朱标吓着了，赶紧上前搀扶着母亲，又一迭声地叫门外宫人们快送参茶上来，好让马皇后缓一缓。</p>
“妹子，你火气咋这忒大啊！你要发火也听咱解释解释不成吗，气坏身子可怎么好！”</p>
受惊吓最大的居然是朱元璋。</p>
他本来就一直因为媳妇将在五年后去世这事儿耿耿于怀，知道之后就生怕老婆孩子出点什么事，一天要让太医过来给马皇后请三次脉，只差把她给供起来了。</p>
马皇后咬着牙瞪丈夫：</p>
“方才标儿提起来这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我发火你才长了嘴？”</p>
朱元璋挠头，无奈道：</p>
“咱也是没办法啊。”</p>
“仪鸾司这些年一直盯着咱当年那帮老伙计，谋反不至于，但结党营私、贪腐行贿的简直数不胜数，除了胡惟庸之外，还有不少人都跟在咱这位好丞相背后捞油水。武将里头倒是少些，可文官……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p>
“你知不知道，就凤阳，咱老家那地界，他们只差把凤阳除朱家以外的地给占完了！”</p>
“人是必须得杀的，区别只在多少，要想杀鸡儆猴，那这一回就得砍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是，否则他们根本不会长记性。”</p>
“咱敲打过，提醒过，甚至放过了他们许多次，若再不动手，怕是他们还以为咱当了皇帝就好欺负呢！”</p>
马皇后一时默然。</p>
朱元璋是她的枕边人，当年她也是一路陪着丈夫步步走来的，她最清楚朱元璋这几十年的艰难辛苦。</p>
如今朝堂上那些对朱元璋俯首称臣的人里，当年有多少都喊她一句嫂子，有多少还让她抱过自家孩子？多得她都数不清了。</p>
他们都是曾经跟朱元璋在战场上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文官们曾经也为了战事整宿整宿地熬，打完了蒙元要打陈友谅，打完了陈友谅还有张士诚，然后由南至北继续打，直到收下大明全境。</p>
多深的情谊啊？</p>
结果到最后天下太平了，蒙元跑了，十年里大明日益昌隆了，老伙计们就开始贪开始享受，开始连朱元璋这个皇帝的话都当耳旁风了。</p>
“嗐。”</p>
马皇后叹息着吐出一口气：</p>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你要在这次的卷子上写这种事。你明知宋慎在害怕什么。”</p>
朱标在旁边也使劲点头。</p>
他拉了拉自家老爹的衣袖说：</p>
“爹，下次上课的时候找个由头跟他道声不是，行不行？不用你出面，我替你跟他赔个不是。”</p>
若换做以往，妻子和儿子加在一起打组合拳，朱元璋早就招架不住直接同意了。</p>
但今天他没有。</p>
朱元璋的眉头缓缓皱起，满脸的不解：</p>
“你们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是不能说的呢？”</p>
“忌讳归忌讳，可咱在卷子上说的理由有哪里不合适吗？”</p>
“当年咱给人家放牛，若是这牛在咱手里丢了死了，咱家里赔不出钱，那就得拿命去抵。”</p>
“当年咱当和尚一路化缘给人磕头要饭，说好听点是化缘，说难听了那就是乞儿。不论以往还是现在，乞儿的命都不算是命，哪句吉利话没说对，动辄打骂一通，就是把咱打死了都没人会来收尸。”</p>
“如今朝廷里那帮老伙计，最初有几人过了好日子的？他们若过得好，便不可能随军造反了，可这会儿他们位高权重便忘了当年，当着大明的官，做着几十年前他们最恨的官做的事情，咱劝也劝了，点也点了，他们就是不肯听，说不准还琢磨着要如何把咱这碍眼的皇帝给弄翻了才好。”</p>
“既然如此，不杀了还等什么？”</p>
“几岁、十几岁的时候，大家的命都不值钱，莫非做了官这头就砍不得了？”</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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