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丞相府邸。</p>
胡惟庸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徐允恭早很多。</p>
张贴皇榜这种事，虽然皇帝可以随意做，其他人很难干涉，但中书省还是有知情权的，否则就算是朱元璋可以让自己的仪鸾司等人去贴告示，宫里的人要大批量出来，动静也会很大。</p>
今日并非休沐日，不过做到胡惟庸这种级别之后，也不一定就每天都要去上朝或是去中书省衙门里当差，恰好他正在家中没去，就错过了第一手消息。</p>
但这也不要紧，因为一旦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会有人着急忙慌赶来府上的。</p>
“……什么，吕本求见？是外放的那个吕本？”</p>
正在书房里喝茶的胡惟庸听闻来访之人的名字，诧异地将自己手中茶碗给搁下，发出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音。</p>
管家恭恭敬敬地应道：</p>
“是，吕尚书正在门房候着，您看见还是推了？”</p>
胡惟庸先是嗤笑了一声：</p>
“什么吕尚书，他今年被召回来给了个礼部尚书的职位，没过两月就被外放，去做了两浙都转运盐使，如今这尚书名头倒是还在，但他实则不是了。不过你这么喊他，他心里估摸着高兴，也就是了。”</p>
“他更喜欢听人叫他吕尚书？”</p>
管家思索了一下，点头道：</p>
“是，小的这般称呼，他方才看着脸都要笑开花了，是高兴的。”</p>
胡惟庸脸上浮出明显的轻蔑——当然，在外人面前他一直是个气度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只是自己在家里面对心腹管家，倒也不用始终端着，否则多累。</p>
“吕本半年前被外放做了都转运盐使，两浙虽离京不远，可他也不能随意离开任上返京。”</p>
“他有没有跟你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p>
管家颔首。</p>
“小的问过了，他说，前些日子东宫那位侧妃娘娘意外小产，那是他独女，消息传到了他那儿，他带着妻子就急忙走水路赶回来了，任上的事暂时交由副手做十天半月的也无妨，前两日刚到京，还没见到太子侧妃，今日听到有要紧的消息，便来找您。”</p>
倒是也没有明说陛下知不知道他回来，但胡惟庸一听这话就懂了。</p>
东宫小产这事儿，要是没有陛下或是太子传信，就算吕本从别人那儿听说了也不敢借着这理由回来，否则就是窥探宫中私隐，一个不好就要出大事。</p>
刚回京城，连女儿都没来得及见，就跑到自己府上来……</p>
这家伙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缺根弦。</p>
胡惟庸眼中有点厌烦：</p>
“你去回他，叫他晚上再来，这光天化日的，陛下耳目众多，他一点也没遮掩就过来了，这怎么行？”</p>
管家一向很听吩咐，这次却是有些迟疑。</p>
见状，胡惟庸皱眉看他半晌，说：</p>
“你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作甚？”</p>
管家这才无奈开口：</p>
“老爷，他说今日朝廷里出大事了，只是其他人还在衙门里当值，中书省的人大部分都走不开，他就先赶来找您说。”</p>
胡惟庸身子慢慢坐直了些，表情也严肃起来。</p>
丞相以左为尊。</p>
他是今年刚升任的左相，另一位右丞汪广洋是個不管事的，一天天只知道偷闲，对于朝廷里的那些风波也不管不问，戳一下动一下。所以，在他们俩人的职位对调之前，也就是洪武六年至洪武十年的这段时间里，在胡惟庸慢慢布局之下，中书省里的实权位置早就被安排得尽是他自己的人了。</p>
朝廷有大事发生，中书省里怎么会忙成这样，连一个来报信的都没有，还得找吕本这个刚回京、处境尴尬的两浙都转运盐使过来？</p>
“你去请他进来说话吧。”</p>
胡惟庸先吩咐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p>
“派人去趟中书省找丁玉，请他下值之后立即来府上一叙。顺道去韩国公府上，将吕本过来找我这事情知会他一声，他若有意，便也一道请来，切记要晚上，明白吗？”</p>
管家听出了他这顿吩咐的疾言厉色，知道里头肯定有大事发生，但也没有多问，只应声而去。</p>
不多时。</p>
吕本被请到了胡惟庸的书房里。</p>
或许他自己也知道，以现在的处境而言必须低调，所以吕本来的时候只穿了身藏蓝色长袍，没有官服，没有任何能让人瞧出他是个一方大员的打扮。</p>
见到吕本这模样，胡惟庸心里也还算满意。</p>
于是他主动开口招呼道：</p>
“吕尚书，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里来呀？你本该在两浙巡盐，纵然回京是有要事处置，但若被人给瞧见来我府上，怕是不大好哇。”</p>
吕本今年四十出头，是典型的文人模样。他样貌周正，颔下留着长须，又清瘦，端的可称个美髯公。</p>
听胡惟庸开口，吕本苦笑一声连连拱手道：</p>
“胡大人可莫要笑话下官，下官哪里还是什么尚书，这又非兼任，只唤下官姓名就好，否则实在是折煞在下了。”</p>
看来这家伙虽然虚荣，却也还知道进退嘛……</p>
胡惟庸心里暗笑。</p>
吕本以前是京官，刑部侍郎、吏部尚书都是做过的，后来被弹劾贬谪了，爬了好几年才爬回了礼部尚书的位置，结果得意忘形，没过多久又被外放了。</p>
当尚书的时候，实权虽然没有丞相大，但官职是差不多了，彼此喊一声胡相、吕尚书都是合适的，现在做了两浙都转盐运使，成了从三品的地方官，吕本倒是知道进退，改口称呼自己作胡大人。</p>
他停住思绪，想起对方今日的来意，便没有多打趣些什么，只一边在茶台旁亲自给吕本倒茶，一边斟酌着开口。</p>
“哈哈哈，好，吕运司，不知你今日特意来访，是有何贵干啊？”</p>
吕本叹了口气，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又大又厚实的纸，递到了胡惟庸面前：</p>
“您不妨先看看这张皇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