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听出了莲华君的讥嘲之意，故作呆傻的模样问道：“莲华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p>
莲华君今日没有穿女官的幞头，而是蓝色的袄裙，袖口和衣襟边缘都绣着白色。</p>
她并拢五指点燃面前的烛火，脸上的一双妙目却连看都不看许清一眼，仍然在忙着手头上的事务。</p>
“侯爷莫不是忘了，您的总督之责是号令三军，拱卫京都……这临时册封的官职并无品级，只是当时辽军兵临城下的应对之策。”</p>
“呃……”</p>
许清当然知道莲华君说的是什么，自己在调动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就知道这事不合规矩，很容易引发圣怒。</p>
但篁岭关的百姓有上百万之多，缺衣少粮，真要让他们流离在外……肯定熬不过即将到来的酷暑。</p>
“你倒好，不仅修书给沿路驿站，命他们备好吃食，还私自调兵处理流民之事，把他们都赶到了自己的封地上。”</p>
莲华君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美眸一凝，长长的睫毛微微晃动，手中的活计也停了下来。</p>
她缓缓抬头，盯着许清问道：“侯爷是明知故犯呢，还是一丁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得，要让莲华给您一一道来？”</p>
“咳咳。”</p>
许清轻咳了两声，神情既尴尬又微妙。</p>
虽然装傻充愣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装的太过刻意，可就会适得其反，让人不适了。</p>
“侯爷等莲华点完了这屋子里的灯，就可以跟莲华去飞霜殿见圣人了。是福是祸，您自己掂量就好……”</p>
莲华君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去看许清一眼，重新忙起了点灯照明的事务。</p>
许清本来还想问问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希望莲华君能给点提醒，但这位明显是得到过封口令，默默的做事，全当没有听见。</p>
这处地势偏远的宫殿，宫内用来照明佛像的灯台奇多，等莲华君忙完，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全黑。</p>
好在对方说话算话，点完灯就带着许清从这处偏殿出发，去往中宫飞霜殿。</p>
再度重返飞霜殿，许清已不记得那座宫殿原本的形状了，直到进了宫门，才看清到了大致轮廓，勾起了当初第一次来皇宫时的记忆。</p>
莲华君还是同先前一样，像掌灯仕女一般，候在殿门前默不作声。</p>
意识到将单独进宫面圣的许清不由得心跳加速，整个身体都紧绷着，不知道这一面是福是祸。</p>
姑姑把自己丢在偏殿，饿了一日，明显是动了怒。</p>
这次会面，可能和以往的两次截然不同，稍微说错一句话，就有着脑袋搬家的风险。</p>
莲华君微微闭目，娇躯躬伏，将手中的提灯举起。</p>
许清深吸了一口气，便将那盏幽黄色的提灯接了过来，朝着飞霜殿走去。</p>
作为齐国帝王的安歇之处，飞霜殿下的汉白玉石阶共八十一层，中间雕有五爪金龙的帝王象征。</p>
白天来看，或许还没有多深的感触，可今日许清在半夜提灯爬楼，将这张牙舞爪，面容凶狠的金龙看了个全，心中的紧张愈来愈盛。</p>
半夜被传召面圣，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事。</p>
……</p>
走进宫，许清便被飞霜殿内的布置给惊到了。</p>
记得宣帝在位时，小皇帝的寝殿十分板正，宫内龙椅的正上方挂着紫气东来的牌匾，四周也摆满了李齐皇室的历代先祖画像。</p>
但姑姑登基后，明显将这里翻新修缮了一遍。</p>
殿内李姓皇室的画像消失不见，就连寝宫各处也不见镀金的柱子和金砖，通体以一种淡黑色为主调，另从梁上延伸，挂上了数十匹白布。</p>
许清进来的时候，能透过纱布看到龙椅和案桌。</p>
整座大殿内部灯火通明，一座如小山般的奏章堆放在桌上。</p>
姑姑的容色绝美，身长苗条，发髻上插着燕尾形的发簪，穿着一件金白相间的罗衣长褂。</p>
在烛光散射下，这身打扮熠熠生辉，弥漫着仙气，犹如不食烟火的仙女。</p>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算是许清第二次面见姑姑的相貌，除去东皖郡王叛乱被灭的那夜，他几乎没和姑姑独处过了。</p>
有莲华君或是外人在场时，姑姑的身份是当朝圣人，连仰视都是一种奢望。</p>
“姑姑。”</p>
当然，这次虽然没有屏风阻隔，罕见的看到了姑姑的美颜，但是许清也不敢有丝毫的欣喜。</p>
帝王的心思最难猜测，更何况还是一位女帝，她现在在想什么，许清心里没有一丁点把握。</p>
金黄色龙椅上的许太后听到声音，微微抬眸。</p>
仅仅只是抬眼的一瞬，其眼眸深处透出的冷意就让许清的心里七上八下，叫苦连天。</p>
往常见面时，二人那和谐融洽的氛围消失不见，仅剩下了不知名的冰冷和紧张感。</p>
“你还知道，唤我姑姑？”</p>
许太后的嗓音像是晨曦中的微风，低沉且迷人，带着一股子慵懒的魅力，让人无法忽视。</p>
许清沉默半晌都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女帝，如今的他，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般，规规矩矩的等着受罚。</p>
“孤还以为，你姓的不是许，是杨。”</p>
许太后的面色越来越冷，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声音都如清冽的冰湖，冷静而透彻，仿佛可以透过空气直入人心。</p>
许清知道自己得低头认错，便接话说道：“清儿知道错了。”</p>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p>
听到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清便知道许太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p>
她似是随手翻阅了几本递交上来的账册，就将其一把扔出，丢在了许清的面前，散落成一片。</p>
“五城兵马司，京都府，承轩坊，驿站……为了篁岭关的贱民，你好大的胆子！”</p>
被无序翻开的账册上，记载着许清支使这些部门，所使用的银两。</p>
上面登记的数量，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p>
许清的面容愈发尴尬，他处理这些流民的时候，确实没想过要花的钱……毕竟这玩意都出自国库，又不从自己府上的账目上支，用起来也不心疼。</p>
“今日，兵部的尉迟齐参你，说你乱征兵丁，处理家事。户部的徐尚书参你，说你挥霍无度。礼部的侯侍郎参你，说你假仁假义，慷公家之慨，树自己之威。”</p>
许清听得心惊肉跳，连还嘴都不知道怎么还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