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城内，刘玄机躺在所谓行宫之中的病榻上，再不是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老虎了。</p>
他也不是没败过，军旅生涯几十年，败仗多了，但是一仗打输了国家的根本，已经有亡国的风险了，这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因此终于是病倒了。</p>
“我二十岁从军，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才升了个队正，后来董杜原之战运气好正碰上杨巡和其弟杨善才，一路追击把他追到了黄河边上，当时李四郎是高阳王慕容颌的记室参军，带着百余人在黄河边不知道干什么.”</p>
刘玄机躺着，塌前坐着皇后和太子，还有皇子鲁王刘承基。</p>
母子二人听着刘玄机说起往事，心里很是悲哀，只有十岁的刘承基对父亲讲的故事似乎是很有兴趣。</p>
“那后来呢？”</p>
“后来我就把杨巡赶到李元徽身边了。我们两个分润了擒杀杨巡之功，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能发迹，被提拔为校尉.”</p>
刘承佑道：“这么说，若无阿耶，李元徽也难得晋升之阶？”</p>
刘玄机笑了笑，然后猛烈的咳嗽一下，李皇后急忙拍了拍他。刘玄机强行挣扎着起来，盘膝坐在榻上，大有说起当年老夫犹勇的架势。</p>
“咳咳.呼.事情却不是这样说的，你以为是我把杨巡赶到李元徽身前，才成就他的功业？”</p>
刘承佑闻言反问道：“难道不是嘛？李元徽不是因为跟阿耶你一起擒杀杨巡，而得到前燕昭武帝赏识，公主下降，这才平步青云？”</p>
李皇后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笑，她这儿子还真是天真啊。</p>
刘玄机道：“早在邙山之战，李元徽就临阵射杀杨熙，立下大功，名字直达御前，伱以为若不是他，换了别人射杀杨熙，也能让昭武知道他的名字吗？”</p>
刘承佑闻言不语。</p>
刘玄机继续道：“他是陇西李氏，当时的李四郎，父亲是卫尉少卿，伯父是征西大将军，李氏一门显贵，不然你以为谁射的这箭很重要吗？”</p>
“还有，你以为是我把杨巡送到他手里，然后他分润了我的功劳？”</p>
“难道不是吗？”</p>
“当然不是，你阿耶我当时不过是一个队正，就算我把杨巡带回军中，你当我等得到什么奖赏？能给我几十贯钱喝酒，再提拔成个都尉就是烧高香了！是因为有李元徽在，你爹我的名字才能出现在征东大将军慕容定的军报上！受到陛下的嘉奖，如若不然，谁知道我是谁？”</p>
“就算没这个功劳，以他的出身和才能，也一样能在这乱世之中，建立一番功业，反倒是你爹我，若没有他，我干到这个岁数可能连个郎将都混不上，若是运气不好，可能早就是荒郊野骨了”</p>
“后来又是跟着他，一路做了郎将.”</p>
“泰山之战的时候，我带着张十五和赵四，前去侦查军情，结果遇到了埋伏，当时对面有上千人，一望无际看不到头，我当时就想跑来着，但是三个人要这么跑了都得死，老子一发狠就让他们两个回去报信，自己留在那山间道里面跟贼人周旋”</p>
“得亏了李四送我的甲胄精良，寻常兵器奈何不得，当时那杆大槊也是他送我的，他这人交朋友那是真没的说，宽厚，仗义我当时就立在道上，看着人潮向我涌过来，心中其实怕极了，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怂，我当时要转身跑一定被人追上杀了，于是我就一个人拿着马槊冲上去了，那杆马槊真是好用，横削竖劈比刀还快，我连着杀了几十个人的时候，他们就有些慌了，开始跑，我却是杀的兴起，追着他们上千人打，杀的满地都是尸首，后来李元徽和段家兄弟赶过去支援我，他们都惊呆了..哈哈哈哈.咳咳咳.”</p>
刘承佑和刘承基兄弟两个听着父亲说的很入神，李皇后却神色有些哀伤。</p>
因为通常在说当年勇的好汉，大多都是到了英雄迟暮之时了。</p>
刘玄机兴致仍旧很高，想了想又对儿子们说起了当年长安城。</p>
“那年上元节，我是第一次看见那些花灯，真是美轮美奂，人间仙境一般，你们你们”</p>
刘玄机想到这里，他其实想说日后你们打进长安的时候，就能看到长安的上元节是个什么光景。</p>
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因为北汉别说打败大唐夺取长安了，能不能熬过明年都是未知数，所以又想到这两个儿子没准日后能去长安，但可能是不是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去而是以北汉皇族被抓进长安的。</p>
但这个话现在就没必要说了，因此生生停住了。</p>
说到最后，他又接着说起那年上元的杀人夜。</p>
“哈哈哈哈.当年我们可是把那个皇子，什么梁王身边的护卫和死士全都杀光了，动手的人一共不到十个，全都是当世豪杰，光是皇帝就我跟李二郎，张坚和老朱都是大将军，秦氏兄弟和羊献果如今也都是唐军大将，至于李四，我看他迟早也能做皇帝的”</p>
“想来他们这些助纣为虐之徒，也该感到荣幸才是，毕竟是死在我们手里，哈哈哈”</p>
“后来回了幽州，我带着一千人就出塞了，砍了好几千个突厥人脑袋带回来的”</p>
须发皆白的刘玄机好像想要在病榻上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英雄事迹。</p>
但好像他的时间不够了。</p>
到了最后，他留给儿子们的话却不是“光复大汉”“克复中原”。</p>
“若事无可为，当以求活为念，不必顽抗，大唐是你母家，李元徽不会为难你们的，他那人仁厚”</p>
“我不能光复大汉，那也是天命不在我，你们好自为之，要做宽厚仁德的人，这样才会有福报.”</p>
说着说着，刘玄机又咳了起来，然后挥手让两个儿子下去。</p>
最后居然一口血喷了出来，皇后赶紧又扶他躺下，又让心腹侍女急忙去秘密宣召御医。</p>
刘玄机却握着李皇后的手说：“不必了，这都是天命。我一生杀人无数，到了自己该死的时候，不该如此眷恋的，若有不舍，只是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了。承佑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更没有力挽狂澜的智勇，其他孩子又太小，我死了之后，你要让他早日归降，不要让他登基当皇帝，直接归降，做了皇帝，以后就不好活了”</p>
汉炎佑十三年，即唐贞观九年，元月。</p>
刚过了年节的大汉皇帝刘玄机病逝于信都。</p>
皇后李氏本想遵照刘玄机遗命，让长子刘承佑放弃皇位，出降归唐。</p>
却被刘承佑断然拒绝，并且指责母亲心向李氏。</p>
随后刘承佑在灵前继位，改年号兴国，召集群臣商议，随后为先皇帝进庙号为“世祖”，庙号“太武”。</p>
随后又尊母亲为皇太后，封先皇诸子没有爵位的为王。</p>
以凌敬为司徒，崔廷弼为司空，朱灵石为太尉，斛律金为太保，卢钦之为太傅。</p>
斛律明月为骠骑大将军，张世武为辅国大将军，赵襄为车骑大将军。</p>
随后尽发两州之军，得十万人，南下救邺城。</p>
邺城李元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且喜且哀之。</p>
喜大唐国运昌隆。</p>
哀老友郁郁而终。</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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