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隆盛坊西北的宝润斋，以玉器石料为主，兼作各类木雕生意，论底蕴虽还比不得鸣玉坊那几家业内魁，却也当得起翘楚之称。</p>
穿过四开的乌木门，迎面便是两张花梨大理石长案，上面摆着十多件玉器木雕样品，料子未必有多贵重，却是极尽雕工之精美，或细琢深至纹理，或巧思以衬天成……</p>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孙绍宗如今饱经富贵，又刚从荣国府那等遮奢地方出来，再看这些物件便只觉的平平无奇。</p>
众人正扫量那些玉器，店掌柜早带着伙计迎了上来，奴颜婢膝的躬身道：“小的见过千户大人，不知大人您莅临小店，是想买些现成的玩意儿，还是准备订做些器物？”</p>
孙绍宗今儿原本是要在北镇抚司公干，穿的自然是墨蛟吞云袍，堂堂正五品的制式，加上龙禁卫的赫赫凶名，由不得那掌柜不谨慎小心。</p>
眼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孙绍宗和煦的微微一笑，自报家门道：“本官是顺天府治中孙绍宗，因有件涉案的玉器，希望让贵号帮着掌一掌眼，却不知贵号眼下方不方便？”</p>
听得‘孙绍宗’三字，那掌柜的脊梁顿时又软了几分，哪还敢有什么不方便的？</p>
忙不迭点头哈腰的应了，又从后院请出位年过半百的老匠人，向孙绍宗等人介绍道：“这位是小店的胡师傅，祖上三代都在玉匠行里摸爬滚打，素有八臂罗汉之称，但凡是这京城玉器行的事儿，没有胡师傅不晓得的！”</p>
那胡师傅是个木讷的，听掌柜吹捧自己，老脸涨的血红，半晌方局促的挤出了一句‘不敢当’，旁的言语却是半句也无。</p>
直到孙绍宗把那块玉交到他手里，胡师傅才一下子抖擞起了精神。</p>
从袖筒里取出眼镜戴上，托着那枚玉翻来覆去，也不知聚精会神的瞧了多久，这才将眼镜重新摘了下来，回复了一脸的木讷。</p>
“如何？”</p>
孙绍宗迫不及待的问道：“胡师傅可从这块玉上，瞧出些什么来没？”</p>
“回大人的话。”</p>
胡师傅将那玉平托在手上，垂嗫嚅道：“小老儿眼拙，也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只瞧出这块玉应该是先后经过三人之手。”</p>
“头一个是南派雕工，应该是行里的好手，云纹雕的极精细，正反两面也削的极莹润，可惜也糟践了不少好料。”</p>
“第二位应该不是我们行里的，而且书法根底不错，惜乎空有笔力，却败在了雕刀上。”</p>
“第三位是北派雕工，最是讲究惜料，因而将玉从器物上取下之后，只顺着云纹做了些修补——可惜这人手艺差了些，仿的云纹徒有其型，却失了韵味，明眼人只要仔细端详，都能察觉出修补过的痕迹。”</p>
这老头果然是有个有道行的！</p>
他起先还有些磕绊，后面却是越说越顺畅，而且一番说辞和孙绍宗的推断大致吻合，甚至还补充了不少细节。</p>
仇云飞原本并没抱多大希望，此时听他生手熟手、南排北派说的这般‘玄乎’，忍不住追问道：“那你能不能看出来，这东西是那家经的手？”</p>
“这……”</p>
胡师傅面露为难之色，支吾道：“最后这修补的手笔，京城多数雕工都能做到；至于前面哪位南派师父，倒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可单凭这一圈云纹，就想要认出是谁的手笔，却是万万没有可能的。”</p>
“再说瞧这玉上的包浆，怕是有十几二十年光景了，这些年间，京城的南派雕工也换了好几茬，再加上内府常常从南边儿征调人手，三五年就又放归……”</p>
“等等！”</p>
孙绍宗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追问道：“这块玉具体的年份，你能不能再判断的仔细些？到底是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p>
“这……”</p>
胡师傅脸上的愁色更浓，讪讪道：“单是常常把玩的，和不常常把玩的，包浆就能差出不少来——小老二只能根据经验判断，这块玉成型至少有十年以上光景，但应该不会过三十年。”</p>
“至于这修补处，则约莫是三五年间的事儿，包浆明显薄了不少。”</p>
最近三五年间才拆下来的……</p>
孙绍宗把这个时间段，同自己的推测对照了一下，心头顿时又多了几分把握。</p>
仇云飞却是颇有些失望，于是又拉着那胡师傅追问了一通有的没的。</p>
期间倒也不能说一无所获，至少他问出了在京城里，想请南派高手雕出这么块玉坯子，怕是至少有十几两银子。</p>
不过这就更让仇云飞摸不着头脑了——既然花大价钱请了名家出手，却又为何仿的如此四不像？</p>
要知道荣国府可从未藏着掖着，一直是不遗余力的宣扬‘衔玉而生’的故事，但凡用心打听一下，就能把那块玉的形貌仿出七八分相似。</p>
却说眼见再问不出别的，孙绍宗又叮嘱店家不得对外泄露今日之事，这才带着众人离开了宝润斋。</p>
出得门来，仇云飞又问行止。</p>
这次孙绍宗却是铁了心的要甩开他，随口找了个理由，便单人独骑向着北镇抚司而去。</p>
眼见到了北镇抚司左近，他却又勒转了马头，随便选了一家街边小店，食不知味的填饱了肚子。</p>
等吃饱喝足，守着一桌的杯盘狼藉，隔窗望向不远处的北镇抚司，孙绍宗却是陷入两难之境。</p>
而让他左右为难的，正是上文曾提到过的，那个异想天开的脑洞：</p>
在荣国府时，仇云飞曾一度认定贾宝玉那块才是仿冒品，并以此推断出周曦是贾政的私生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