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关西兵一撤,吴氏亲自提着扫帚,把那撕成碎片的拓画给扫了出去,扫到门外还狠踩了几脚,以示愤怒。</p>
家里出了这样的乱子,郭万担面不改色,稳如泰山,扛上犁,架上牛,居然吆喝着长工们上北坡上的旱地,又去种谷子和粟了。</p>
门帘轻响,是郭嘉进来了。</p>
夏晚见他坐到了书桌前的太师椅上,顺顺儿从门后面取过双百层底的布鞋来,就打算要替他换。</p>
郭嘉手里端着只浅口小瓷碗儿,勾手从书架上拎了只青瓷质的圆肚小瓷罐儿下来,一只勺子伸进去,蜂蜜还未挖出来,便觉脚上一凉,低头一看,夏晚屈膝于地,正在极艰难的,准备抱脱掉他的麂皮软靴,大约是准备要替他换鞋。</p>
他虽生在地主家,打小儿在老爹带兵一般的督教下,连亵裤都是自己洗的,还未叫人替自己换过鞋子,下意识一缩脚,想要挣开,夏晚顺势拉下靴子,已经将他一只脚塞进了布鞋之中。</p>
再换一只,夏晚拍着手站了起来,将两只靴子拿到门外仔仔细细拍打过,这才替他放在鞋架上,洗过手,走了过来。</p>
郭嘉起身,把夏晚压在椅子上,将只勺子递给她。</p>
夏晚接过勺子,又见郭嘉推了只碗过来。</p>
面前是一碗一整只,拳头大的黑梨,剥掉黑皮,只剩淡黄色,软囊囊的梨肉,在淡褐色的梨汁里浮游着。</p>
黑梨俗称软儿,虽说塞上处处都有,但无一处能有水乡镇这般大的。软儿要在头一年十月落霜后才摘下来储藏,深冬食之最佳,治咳嗽,化痰淤,是塞上人家家家门前都要植着几株的老梨种。</p>
塞上虽寒,到如今四处冰都化了,各家的软儿当然也都吃完了。不说软儿,青黄不接的三四月,整个塞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水果。</p>
不呈想郭嘉居然会端来这东西,夏晚转头扫了一眼,便见郭嘉还是那件砖青色的褂子,负手站在自己身后,眉冷目肃,薄而略苍白的唇紧成一道缝,瞧着是个正在压抑恼怒的样子。</p>
她连忙站了起来,也不敢吃那梨。</p>
毕竟方才在瓜田里,她强行要拉着郭嘉在瓜房里洞房,差些气死了他。没想到真的逼退了呼延神助,夏晚觉得,郭嘉这会子该送自己回红山坳了。</p>
郭嘉手摁上夏晚的肩膀,低声道:“吃了它。”</p>
他等夏晚开始吃梨了,便转身进卧室,去换衣服了。</p>
里外两间房并没有门,夏晚微够着脖子,便可以看到郭嘉的半个背影。</p>
虽说身子有病,身上也没有格外的余肉,但他露在外的那只臂膀格外紧实,紧实到与他清秀白净的脸不成正比。</p>
郭嘉忽而扬臂,要往身上套件汗衫子,两臂鼓垒起来的肌肉上青筋爆胀,虽未肋到脖了,夏晚已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p>
他这是打算换掉下地干活时穿的那件脏衣服,换件干净的,再送她回红山坳?</p>
夏晚觉得这颇有点儿,像送犯人上刑场一样,喂她吃点儿好的,再送她上路的感觉。</p>
临走,他又回头:“夏晚,徜若六畜半夜没了气息,记得到隔壁来叫大哥,大哥这腿受了伤,这几日都在家,会过来帮你照料他的。”</p>
这话说的就有些狠了,毕竟兄弟到陪/睡的地步,以甘州风俗,那是在人临死的时候。</p>
郭银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暗示夏晚,郭嘉随时会咽气。</p>
郭嘉忽而清了清嗓音,道:“不呈想我的病竟也能让大哥这样操心,不过大哥怎知我随时会咽气?”</p>
郭银脸色颇有几分难堪,低声道:“上一回,你不是睡了七八天才醒,据说要不是夏晚嫁进来冲喜,你就没气了。</p>
你不知道哥哥当时在兵营里有多急,恨不能立刻赶回来照看你,见你最后一面。”</p>
郭嘉轻轻唔了一声,道:“那可真是让大哥操心了,不过为了不叫你操心,我也会挣扎着多活几年。”</p>
郭银叫郭嘉噎了个半死,脸白了一白,再瞧窗子里的夏晚,依旧沉沉静静的书着字儿,遂又是一笑,转身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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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赶着种糜子的时候,郭万担家五百亩旱地,至少种着一百亩的糜子,当然,种出田来,也不止他一家子吃。家里的长工们大多有家有口还有孩子,那几十上百口人,全得郭万担养着。</p>
所以,荒什么也不能荒了地,身为地主,天上下刀子都不能耽搁了种地。</p>
这会子婆子们已经做好了晚饭,要抬到地里,去给长工们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