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康九年，大雪连下了数日，天地间一片茫茫，在病痛中垂死挣扎的魏哀帝终于撒手人寰，遗憾地结束了他短暂而疲惫的一生。</p>
新帝即位三日，战火便从北边烧了起来，先是实力雄厚的齐王宣布脱离北魏另立北齐帝国，而后是同样野心勃勃的楚王自立为帝，继而是南边的梁王……魏哀帝苦心经营地局面，就这样随着他的驾崩而彻底被打破，北魏大地战火四起。</p>
身处高位的人思索着如何站队，略有权势的人在忧心如何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就连边陲之地的守将都磨刀霍霍准备在乱世中闯下一片天地……而唯有清水这样的小村庄，与世隔绝，不闻不问，安安静静地过着和往常一样的冬天。</p>
“妹子，你就听嫂子的一句劝，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趁你还年轻，早点儿相个人家，这样后半生也算是有了依靠啊！”</p>
黑黢黢地屋子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少女凑在油灯下缝着衣裳，低头咬断线头，抬起头来说：“谢谢春花嫂子，让你费心了。”</p>
少女这一抬头，露出了一张莹白的脸蛋儿，虽然没挂什么肉，但骨相却极好，一双眼睛像是镶上去的宝石，忽而一闪，让人觉得这不是一间土坯房，而是瑶池仙宫。</p>
春花嫂子一晃神，以为自己出现幻象了，再眨眨眼看去，没错啊，还是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女阿媛啊。</p>
“你就敷衍我罢，每次跟你说你就这般打我。”春花嫂子摇头。</p>
阿媛用手摸了一把绣好的手绢，这是她从货郎那里买的最好的布头，摸上去滑滑的，衬得她这双经常劳作的手粗糙不堪。</p>
“嫂子，好了。”阿媛把手绢递给对面的春花嫂子，再从炕桌下方的盒子里摸出其他几条相似的手绢，一起递过去，“一共七条，你数数。”</p>
“这手真巧，哎哟，我就绣不来这样好的花儿，活灵活现的。”春花嫂子接过手绢，对着光欣赏，赞不绝口。见阿媛期待的看着她，春花嫂子点了点头，从怀里的掏出了一个布袋子，扯开绳子，从里面数了三百文出来，放在炕桌上。</p>
“这么多？”阿媛的眼睛先是一亮，而后矜持地收回了目光，表示不好意思。</p>
春花嫂子抬了抬下巴：“拿着吧，上次卖得好，这是给你的分红。”</p>
阿媛不再客气，点了点头：“谢谢嫂子。”</p>
见日头不早了，春花嫂子穿鞋下地，边穿边说道：“今天跟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看哪家要及笄的姑娘还没有落处？就你罢了！我也是看你可怜没有父母张罗才说这么多的，换作别人，我才懒得开这个口呢！”</p>
“我知道，谢谢嫂子关心。”阿媛率先下了地，扶着她穿好鞋，“只是我这样的家境，别耽误了人家才是。”</p>
“说什么耽误？不就是没有嫁妆吗？”春花嫂子穿好鞋直起腰，笑着说，“你又没什么穷酸亲戚，娶了你就娶了你全家，多好！再说你这脸蛋儿……”说着，春花嫂子便上手摸了一把，“多嫩啊，这么水灵的姑娘，谁会不要啊！”</p>
阿媛羞涩地低头，侧了侧脸，看向别处。</p>
春花嫂子虽然不识字，却也懂过犹不及的道理，见阿媛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再紧追不舍，笑着包好几条手绢就走了。</p>
门一开，风雪钻了进来，刚刚暖和一点的房子又刮入了冷风。</p>
阿媛将春花嫂子送出门后，缩着脖子小跑回堂屋，关上门，将炕桌上的三百文铜钱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然后宝贝似的用布条裹了起来。她抱着钱走到灶房门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墙里取出一块儿砖来，躲开散出来的灰，她将裹好的钱推进去，再封好。</p>
眼瞧着天色黑了下来，倒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了。阿媛揭开米罐子一看，里面早已见底，估计又只能喝粥了。正准备抓一点儿米出来煮粥，她却又转头一想，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几日，左右她现在不饿，不如节省点儿粮食罢了。想好了，她盖上罐子，又回到了堂屋，正准备躺着饿到明天，却听见窗外出了响动。</p>
一个激灵，她坐了起来，顺手拿起了炕边的棍子，抱在了怀里。</p>
咔嚓——</p>
窗户被撬开，一股冷风钻入，携着一位白衣少年落在了炕头。</p>
“愣着做什么？还不关紧窗户。”少年一开口，嗓音极为难听，像是石子儿磨了牙齿。</p>
阿媛放下棍子，爬过去关好窗户……</p>
窗户关严实了，还未回头，一个冰冷的躯体就靠了上来，她一抖，就想推开他。</p>
“我给你带了绿豆糕，吃吗？”他笑着贴在她的耳边，一股冷气袭来。</p>
阿媛冷得颤，却还记得点头。</p>
“好了，坐过来吃吧。”少年松开手，解下挂在腰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全都是阿媛没有见过没有吃过的。</p>
少年摆了一桌子，花花绿绿，阿媛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p>
“吃啊。”少年笑着说道，“这可是我从青松府带回来的。”</p>
阿媛伸出手朝他那边，她看中了他面前的那块红色的糕……</p>
少年一下子就将她的手握住了，嘴角漾出笑意：“真乖，不要点心就要我对不对？”</p>
阿媛有些无奈：“……6斐。”</p>
6斐摩擦了一下她的手，觉得不对劲儿，借着光看到了上面的口子，皱起眉头：“不是给你买雪花膏了吗？怎么还是皲裂了？”</p>
“天太冷了……”</p>
6斐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明媚的少年，可他冷下脸的时候，阿媛甚至不敢开口。</p>
此时他垮下了脸，神色凝结成冰霜：“你是不是又拿去卖了？”</p>
阿媛手一抖，被他抓得死紧。</p>
“卖了多少钱。”他盯着她问道。</p>
阿媛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像是被一条蛇缠住了脖子，又冷又寒，呼吸不顺。</p>
“阿媛，你想让我生气吗？”他慢条斯理地问道。</p>
她当然不想，那太吓人了！</p>
“三十文……”她垂下头，睫毛扇动，声若蚊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