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春妹生的三个儿子分别叫边爱国、边爱党、边爱军。爱军后头本来还有个老四的, 也是男孩,起好了名字叫爱业,可惜没出满月就死了, 毛春妹大病一场, 因此坏了身子,后来再也没有过身孕。</p>
边爱国就是边静玉这世的老爸。他是木匠还兼了油漆匠。按照本县的习俗,手艺匠人的工资不是按件来算的,而是按工夫来算的。边爱国帮主家干一天活,能赚一块八毛钱,主家还要包他一顿饭。</p>
边爱国的媳妇叫贺桂花。其实她本来应该叫贺春花的,只是这名字重了毛春妹名字里的“春”字, 就改了。正好她一直没有念过书,嫁人时才正式上户口, 直接把名字登记成贺桂花,倒也方便得很。</p>
贺桂花也有一门手艺。她嫁人时, 娘家直接陪嫁了一架缝纫机。她给人做衣服也是按工夫算的,干一天活能赚两块钱,倒是比边爱国赚得还多一点。只可惜, 夫妻俩并不是每一天都能接到活干的。</p>
实在是因为治寿村所在的这个县太穷了,一般只有家有喜事时,比如说娶媳嫁女了,才需要打造新家具, 并做上几件新衣服, 平时都是浑对付着。夫妻俩一个月能接到个把活, 他们就谢天谢地了。</p>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比村里那些只知道种地的人强,结婚十几年,多少攒下了一些家底。只是他们前面两胎生的都是女儿,轮到边静玉时就生了,那一点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全都交了罚款。</p>
这里得提下国家的计划生育制度。各地制度有所不同。本县规定,若夫妻双方都是农业户口,在第一胎是女孩的情况下可以生第二胎,但如果第二胎还是女孩,就不能生第三胎了。如果第一胎生的就是男孩,那就只能生一胎。再生都是要罚款的。若夫妻双方里有一个居民户口,那么这对夫妻就只能生一胎,不管第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能再生第二胎,再生不仅要罚款,还要丢了居民户口。</p>
当然,事无绝对,这里头还有一些特殊条例。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比如说,哪怕夫妻俩第一胎生的是男孩,但如果这个男孩患有无法治愈的影响生活的先天性残疾,那夫妻俩就还能生第二胎。</p>
治寿村里管计划生育这一块的妇联主任和上头有点关系,一心想要晋升,因此管得很严。</p>
边静玉的出生圆了毛春妹抱孙子的命,却把老大边爱国这一房彻底生穷了。</p>
再说老二边爱党,他娶媳妇时,大哥边爱国只生出了边元凤、边二凤两位姑娘,毛春妹可不就得使劲地盯着老二媳妇的肚子了!老二媳妇运气也是好,进门就怀了孕。毛春妹把她当祖宗精心伺候了十个月,天天鸡蛋、白米粥地养着,结果她同样生了个女儿,也就是边三凤。这可把毛春妹气坏了!</p>
边爱党这人其实挺会钻营的。他是兄弟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十年-动-乱之后,各岗位上的人才极其缺乏,他就抓住机会,想办法给自己谋了个在镇上教书的工作,还把自己转为了居民户口。这时候的居民户口是很值钱的。谁是居民户口,谁就显得高人一等了!可是,居民户口就只能生一胎啊。</p>
三凤妈做月子时,毛春妹不仅不伺候了,还天天站在窗户底下指桑骂槐。三凤妈从来都不是个能受得住委屈的人。她长得漂亮,没嫁人时追求者众多,她是看在边爱党有前程的份上才嫁到了边家,结果月子里竟然被边爱党的老娘这么糟践,她哪里受得了,转身跟着村里另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跑了!</p>
对于边家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不过,毛春妹那时还有些私心,竟硬生生把这口气忍了下来。她是这么想的,跑了一个媳妇,边爱党就还能再找一个。二婚是特殊情况,如果边爱党的二婚对象之前没有生养过,她就拥有一个生育指标,那边爱党不用放弃居民户口,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p>
边爱党的二婚对象是他任职的学校里的校长的女儿,也姓边,叫边美辰。</p>
这儿没有同姓不婚的说法。边美辰之所以看上了边爱党,是因为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一直想要给她找一个上门女婿。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接受不了上门女婿这一说法,边美辰不是不能选择嫁给条件更好的人,但条件更好的人不可能进她家里当上门女婿。边美辰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中了离异并有一女的边爱党。结婚时经两家协商,边爱党虽没有上门女婿之名,却有着上门女婿之实。</p>
没有上门女婿之名,是因为对外不说边爱党是上门女婿。</p>
有着上门女婿之实,是因为边爱党平时就住在边美辰家里,生的孩子要上边美辰家的户口。</p>
毛春妹反正是不承认老二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的。在她看来,边爱党只是因为在镇上工作,离家太远,才不得不住在岳父家里。至于边爱党和边美辰生的孩子,不管是随母姓,还是随父姓,反正都是姓边的。户口有什么要紧的?如果边美辰真生了儿子,把孩子名字写进族谱里才是正经大事。</p>
然而,叫毛春妹失望的是,边美辰又生了个女儿,在这一辈排行第五。</p>
再说老三边爱军,这是个老实人。按理说,给老三找媳妇就该给他找个厉害的,有个精明的媳妇盯着,老三才能把日子过红火了。毛春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她怕儿媳妇太精明要爬到她儿子头上去,就给老三找了个受气包似的小媳妇。老三媳妇姓蒋,叫蒋旺男。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蒋家特别重男轻女,生了女儿,就盼着女儿能旺一旺家里的男人,至于女儿本身,根本没甚好在意的。</p>
边爱军和蒋旺男第一胎生了四凤。蒋旺男非常失望。到第二胎时,她就拼命想要怀个男胎。在六凤出生之前,蒋旺男其实还怀过一胎,但她找人算了命,都说那一胎是女孩,她就跑去医院里打了。怀六凤时,村里有经验的妇人都说是男胎,蒋旺男这才充满信心地养到瓜熟蒂落,结果却是个女儿!</p>
就这样,老边家凑齐了六朵金花。她们的小名本来都是盼娣、招娣一类的,但等到最大的姑娘上学时,老二媳妇边美辰赶巧给大姑娘取了正经的学名叫元凤,底下的姑娘就照着她来了,叫了二凤、三凤等等。只边辰美生的小五除外,边辰美的父亲边校长给小五起了名字叫边姗姗。元凤、二凤是老大的女儿,也就是边静玉的亲姐姐。三凤和边姗姗是老二家的女儿。四凤和六凤则是老三家的女儿。</p>
上头有六个姐姐,边静玉觉得自己压力很大。自从他恢复记忆后,他的某些在古代形成的三观也跟着恢复了。在他看来,只要毛春妹和边老闷还在,就不可能分家,而只要没分家,他作为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就不仅要给亲姐姐撑腰,还要给隔房的堂姐撑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过苦日子!</p>
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p>
所以,当三婶蒋旺男不愿意让她女儿四凤去学校念书时,边静玉就缠着毛春妹给四凤一个机会。也是他如今年纪太小了,大人虽然宠他,但都不是很把他的意见当一回事,他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p>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底,还差几天就要开学了。</p>
四凤抱着木盆从小溪里洗完衣服回来时,坐在门口的边静玉对着她眨了下眼睛。四凤的眼里立刻迸出了惊喜的光芒。她赶紧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家里的大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奶同意了?”</p>
之所以要避开大人偷偷摸摸说话,是因为如果被毛春妹误会了四凤怂恿边静玉为她出头,毛春妹能把四凤骂得狗血淋头。天地良心,四凤哪里敢把歪心思动到边静玉身上啊,只是这弟弟会心疼人!</p>
四凤妈妈蒋旺男是半点不疼女儿的,别看她今年才九岁,他们这一房的衣服就都是她洗的了。除此以外,她还要带妹妹六凤,还要上山采猪草……蒋旺男直接把大半家务都交给了她。这也是蒋旺男不愿意让她念书的原因之一了。女儿去念书了,家里的活谁做?女儿都是赔钱货啊,反正日后都是要嫁人的,不趁着如今女儿未嫁时好好享一享女儿的福,让她们做点活儿,以后就更指望不上她们了!</p>
“奶同意了。”边静玉说。</p>
四凤激动地放下了木盆,在裤腿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然后从木盆里取出了一枚活的小螃蟹,递给边静玉,说:“大宝,这个给你玩!”这是她在小溪里翻石头抓到的,石头底下有好多螃蟹。这时的小孩子都没什么玩具,一根草、一粒塑料球就能让他们玩上好久。村里的男孩子们都喜欢抓螃蟹玩。</p>
但边静玉又不是真的小孩子!</p>
四凤见边静玉没把螃蟹接过去,还以为他是怕了,就哄着边静玉说:“大宝,你看,只要抓住了这里,螃蟹就夹不到你了。很好玩的,别怕!”正说着话,毛春妹从屋子探出了脑袋,说:“又欺负你弟弟呢!赶紧把衣服晾了,再去菜地里摘一根黄瓜回来!你又不是驴,非要我扒拉了才动一动,是不?”</p>
毛春妹在孙女面前从来都没什么好话。四凤赶紧把螃蟹往边静玉膝盖上一放,转身晾衣服去了。</p>
边静玉和螃蟹大眼对小眼。</p>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边静玉亲妈贺桂花也从外头回来了。她今天带着元凤、二凤和三凤上山砍柴去了。连着几天都是大太阳,这时候最适合上山砍柴了。贺桂花的肩上扛着一担粗柴,这是正经能烧的大柴。三个姑娘力气没她那么大,都担着细柴和毛柴,这样的柴虽然不经烧,但是可以用来生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