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春妹由木头妈陪着狠狠哭了一场。没有活下来的小儿子就是她心头的一块伤,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但那块被挖掉的肉是永远都不可能再长回来了。她永远都记得, 小小的一团孩子窝在她的胸口, 才生下来没多久就开始高烧, 她痛得连眼泪都没有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了怀里。</p>
三凤站在门口朝屋里探了探脖子, 小声地对边静玉说：“怪不得奶奶从来不回娘家。”她想了想，又说：“奶奶不回去, 他们也不来看奶奶……三十多年了呢。我打记事起就没有见过那边来走亲戚。”</p>
毛春妹不愿意回娘家，娘家就真的不来人看望她了？说一千道一万, 那件事情肯定不是毛春妹的错，她爹娘兄弟若真还有点良心，总该来老边家表个姿态吧？结果他们这些年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p>
边静玉也压低声音说：“他们这次背了猪腿来……我想着，这猪腿总不是给奶奶赔罪用的, 估计是听见我们家要收猪腿的消息了, 想过来赚点钱。”若不是利益驱使，毛春妹到死都见不到那些人了吧？</p>
老边家是在帮沈家收熏肉, 沈家财大气粗, 老边家心里就有底气，因此给钱给得很痛快。他们不像别人买肉, 只买两斤还要赊欠半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账结清。而且, 沈家不光给钱, 还能给粮票、布票等等, 这会儿的票比钱更难弄。若有人想要用肉来换票，在别家不行，在老边家却可以。</p>
因为老边家捏着这一门生意，最近往毛春妹跟前递话的人可是不少！</p>
等到边老闷领着边爱军回来时，边静玉就站在毛春妹的屋子门口，用毛春妹能够听得见的声音把白天生的事情学给了家里的男人们听，说：“……还好三姐姐机灵，生怕奶奶吃亏，瞧见不对就立刻跑出去叫人了。我和六姐姐也努力护着奶奶，勇敢地把坏人赶走了。不过，奶奶还是对着木头妈哭了好久。”虽然木头和边爱国差不多年纪，但他辈分小啊，边静玉作为叔叔当然可以直呼木头的名字了。</p>
毛春妹在屋里待了一下午，眼睛都哭肿了。不过，她这会儿估计已经把心情收拾妥当了，听见边静玉骄傲地说着他们姐弟团结一心并成功地保护了她，她从屋里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瞧瞧你们那小胳膊小腿的，奶什么时候要你们保护了？以后做事带点脑子，再遇上这种事情，有多远跑多远……”</p>
边静玉抱着毛春妹的胳膊，说：“再遇到这种事情，我还要保护奶奶。”</p>
在边静玉的带领下，六凤怯怯地看了毛春妹一眼，也说：“我……我和大宝一样。”</p>
毛春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第二天，毛大壮他们果然又来了。但这一次边老闷和边爱军都在家，毛春妹把孩子们赶回了屋里待着，没让他们上前线。姐姐们趴在门缝上往外瞧，边静玉没姐姐们那么八卦，只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毛大壮果然是手头急需要用钱，听说老边家直接结现钱，就想把猪腿卖给他们。毛春妹自然是不收的，任由毛大壮说破了天去，她也不会帮他们忙。</p>
毛春妹在骂人这方面很有天赋，其中污言秽语就不要被孩子们学去了，但边静玉觉得她有一段话说得特别好：“什么叫我喜欢看着你们家倒霉？我分明是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了！就算哪天你们风光了，我上街要饭了，我也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爱业已经死了，所以你家是好是坏，都关我屁事啊！”</p>
毛家的人被狼狈地骂回去了。他们是真的急需要用钱，但毛春妹也是真的心硬如铁。</p>
这之后的几天，毛春妹安静了很多，整个人瞧着就像是大病初愈似的，总缺了点精气神儿。她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几个凤却总觉得她就像是出门了一样，因为基本上听不到她的呵斥声。边静玉敏锐地注意到，毛春妹似乎在观察六凤。或者说，她应该把几个凤都观察了一遍，但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六凤的身上。因为毛春妹的眼神中不带恶意，六凤又一直跟着边静玉当小尾巴，边静玉就没有深究。</p>
比起毛春妹，边静玉其实更担心蒋旺男对六凤不利。经过中毒住院的事，按理说她应该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吧？但生儿子已经成为她的执念了，谁知道她心里会不会觉得，是因为六凤没有乖乖吃下神药，所以导致婴灵的阴气没有压制住，连累得她的神药都白吃了，反而让婴灵把她的身体毁掉了。</p>
别以为边静玉是在危言耸听，蒋旺男那脑子是真的和正常人不太一样。</p>
她把生儿子当成了唯一能证明自身价值的标准，如果生不出儿子，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而她又不甘心接受自己的失败，没有儿子就像是天塌了一样，因此她要把锅甩到别人的身上去。</p>
等到大年三十那一天，贺桂花终于赶完了活，拎着大包小包从镇上回来了。他们这儿有大年初一穿新衣服的习俗。上次沈怡给边静玉寄了衣服过来，边家人特意留了一套放起来，只等着大年初一再给边静玉当新衣服换上。贺桂花这半年的生意不错，于是给毛春妹和家里的女孩子们都做了新衣服。因为忙不过来，她给毛春妹做了全套，但姑娘们都只有上衣、没有裤子，不过姑娘们还有一根头绳。</p>
六个姑娘的衣服是一样的款式——贺桂花并没有把住在镇上的边姗姗落下，因此是六个——有点像老军装，带了硬挺的衣领，衣摆上有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口袋，胸前还有一个假口袋。贺桂花本以为她自作主张给姑娘们做了衣服，婆婆肯定要说她，结果毛春妹只是板着脸问了一句：“没有大宝的？”</p>
贺桂花说：“大宝有新衣服呢，他朋友给他寄来的，多好的料子啊！”她也不是不疼儿子，但小孩子长得快，大宝又文静懂事，从来不费衣服，一件衣服还没有穿破就小了，多做几件岂不是浪费了？</p>
毛春妹还是不高兴，家里的孩子都有，就大宝没有，她替大宝委屈。</p>
贺桂花赶紧描补说：“那……我今年给大宝的红包弄大一点？”</p>
毛春妹这才满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