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边静玉的第二本书要出版后, 毛春妹跑去那些重男轻女的家庭做调解工作时便又多了新的谈资:“……我孙女画得一手好画, 马上要出书了, 你们知道不?我当年要是没有送她去学校,天天把她关在家里喂猪养鸡, 她能出书吗?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谁家的儿子、孙子能有我孙女出息?”</p>
不过, 当毛春妹面对元凤时,她却又换了一套说辞:“要不是大宝, 谁知道你那么扒拉两笔还能出书?大宝现在上学了, 班上的学生都比他年纪大,你做姐姐的一定要帮他撑腰,别让他被人欺负了。”</p>
开学报到那天,毛春妹为了大家牺牲小家,跑去邻村大战不孝子媳了, 没有陪边静玉去学校。于是趁着这一次放假, 毛春妹就问了边静玉很多问题,班主任是谁, 班上有没有不听话的坏小子等等。</p>
“毛老师?前溪村的毛老师?剪了个革命头的那个?”毛春妹问。</p>
边静玉犹豫了一下说:“应该是吧,不知道是不是前溪村的, 不过型确实是革命头。”</p>
“那就是了, 应该就是那个傻娘们儿!”毛春妹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大腿。</p>
边静玉愣了一下。沈怡凑到毛春妹面前, 故作乖巧地问:“奶奶, 为什么要说毛老师傻啊?”</p>
“瞧着吧, 你们毛老师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毛春妹老神在在地说, “她啊,就是太傻了,被她婆婆糊弄得……哎,她一个念过书的文化人,脑子怎么就那么不清楚呢,她婆婆说什么她就信什么。”</p>
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一眼。边静玉说:“奶,毛老师是个好老师,对学生很细心。我听姐姐说过,以前学校里有个学生营养不良晕倒了,她就把自己的教师餐补劵给了那个学生,让他能每天吃个鸡蛋。”</p>
“对学生这么细心,对自己儿子怎么就不细心一点哩?”毛春妹嘟囔着说。</p>
毛老师的丈夫姓蒋,叫蒋明。蒋明家里就他一个,没有别的什么兄弟姐妹。他幼年丧父,家里只剩孤儿寡母。毛老师嫁给蒋明后,刚进门没两个月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了大胖小子蒋聪,因此在婆婆那里很有面子。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婆婆人非常好。毛老师坐月子时,蒋聪总是半夜哭闹,她婆婆怕孩子影响她休息,就主动把孩子抱去养了,除了喂奶万事不叫毛老师管,毛老师还很感激她婆婆。</p>
毛老师是个很温柔的人,夫妻之间感情很好,蒋聪小时候也很亲近她。她却不知道,这就让她的婆婆不高兴了。她婆婆巴不得孙子只亲近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孙子被儿媳笼络去?于是,当毛老师在小学里当了老师,每月只能在家里待两三天,她婆婆就开始设计挑拨孙子和儿媳之间的关系了。</p>
毛老师刚当上老师时,蒋聪的年纪还不大,刚刚会走路的样子。等毛老师从学校里回来,她婆婆对她说,蒋聪如何如何不听话,什么嘴馋挑食,什么朝别人吐口水,总之坏毛病不少。毛老师没怀疑过自己婆婆,一听儿子有了坏习惯,当然要好好教育他一番了。但小孩子哪有喜欢说教的呢?等毛老师结束假期回到学校后,她婆婆就悄悄对蒋聪说:“你看,你妈一回来就骂你,还是奶奶对你好吧?”</p>
随着蒋聪渐渐长大,等他能跟着村里的男孩子到处疯玩了,毛老师婆婆冲毛老师告状时的内容也跟着升级了。她婆婆说话很有技巧,告状时九真一假。蒋聪承认自己跟着小伙伴去别人的菜地里掰过玉米,承认自己学瞎子走路,但不承认自己偷拿了奶奶的钱,那明明是奶奶主动给他的。毛老师起先还信孩子的话,但因为母子俩缺乏沟通,后来渐渐就认为自己儿子是敢做不敢认,对儿子更失望了。</p>
低年级班主任的工作很累,虽然毛老师在学校里依然很有耐心,这是她身为教师的职责所在,但每个月休息的那两三天,当她面对的是自己的家人时,她的疲惫使得她根本不像以前那样有耐心了。</p>
随着儿子越来越“顽劣”,毛老师的耐心也越来越少。</p>
事情展到了现在,每次毛老师放假回到家,她婆婆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状,毛老师就把顽劣不堪的儿子叫到面前好好说上一顿,很多时候还要罚站。等到毛老师回学校上班了,她婆婆就把蒋聪搂怀里念着心肝宝贝儿,对蒋聪说:“你妈妈是坏人,只知道骂你,天底下只有奶奶对你最好了。”</p>
所以蒋聪最烦妈妈了,他恨不得妈妈能在学校里住上一辈子,永远别回来了!</p>
“……烂心肝的老妖婆!见不得儿媳妇好,也见不得孙子好,眼里只有她自己!”毛春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骂起了毛老师的婆婆,“她如果真疼她孙子,就像我疼大宝一样,能舍得让孙子被他妈批评惩罚吗?我啊,巴不得全家人都最疼我的大宝!”同样是喜欢孙子的人,毛春妹很瞧不起毛老师的婆婆。</p>
“奶,你一定要帮帮毛老师啊!毛老师真的很照顾我们。”边静玉说。</p>
毛春妹想了想,说:“行!等你放完了假,我陪你去学校里走一趟,和你们毛老师好好聊聊。”其实毛老师婆婆做的手脚并不算隐秘,要不然也不会被他们村里的某些老大娘看透了,又当笑话似的传到了毛春妹的耳朵里。只是毛老师在村子里待的日子太少了,大家都不愿意为了她去得罪她的婆婆。</p>
晚上睡觉时,边静玉对沈怡说:“内宅手段太可怕了。”</p>
“我觉得毛老师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沈怡尽可能客观地说,“她不相信自己儿子的话,只相信她婆婆的话,是因为她还没有把自己儿子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没有给予自己孩子足够的尊重。”</p>
最大的问题当然在毛老师婆婆身上,但毛老师这个妈妈当得也有些失职了。哦,毛老师的丈夫也很有问题。毛老师是因为要住校才对儿子缺乏关注,她丈夫就不能好好注意下孩子每天做了什么吗?</p>
大人总是觉得小孩能懂什么,他们不愿意去听孩子的声音。毛老师这样的教育工作者在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都如此失败,可见很多大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教导自己的孩子,怎么当好父母的角色。</p>
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