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p>
当初春的阳光再度洒下的时候,虽然四处依旧冰雪连绵,但依旧让人多了几分生气。</p>
经过一整晚的休整,众人的身心都得到了不少恢复。虽说同样是在驿馆,但是官道之中的那些简易木房,可是和任何舒适一类的词语完全搭不上边,至多只能算是多了个阻挡风雪的地方而已,而且还不实在。</p>
因此,即便城中的驿馆依旧简陋,但是好歹还是有热炕和四面墙,足够让人踏实地睡上一觉了。</p>
有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换言之,没有对比也就感受不到幸福,蔡邕等人此时的感受恐怕就是如此。</p>
这一日,天放晴了。</p>
尽管依旧还是倒春寒的天,但好歹有了些阳光,也让长久处于阴霾之中的人们多了些生气。忻县城中,路上的行人和货商也多了不少。不过对于蔡邕一行人而言,这一日的心情,还真不如天气这么明朗。</p>
福无双至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一天下来,好消息和坏消息各半,让人是开心不是,郁闷也不是。</p>
经过了一晚的休息,以及一整天的调理之后,蔡文姬的身体大为改观,虽然人还是有些虚弱。但是气色恢复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些。这可以算是最大的好消息了。</p>
至于坏消息,最大的莫过于今日军士们去了趟县衙,却听说北方雁门郡此时正在战乱,因此忻县县令此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处理他们的申请,只得多留住两日。虽说他们并不着急赶路,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不禁让人心头一沉。</p>
但毕竟流程就是流程,没有县令的印章,即便他们到了雁门,也无法继续前行,因此必须呆着。一天闲完之后,也只能再度回到驿馆之中,期待第二天能有所进展。</p>
但是第二天,这样的状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p>
连续两天前往县衙,即便拿着朝廷的令书,却也没有见到县令一面,不禁让人又怒又疑。如果不是天气还不错,加上想一想蔡文姬还有病在身,恐怕谁也不会心情好到哪儿去。给蔡文姬看病的医生,在当地也算是很有名气,没想到他跑得倒是勤快,比蔡邕、陈到等人还更积极。两日下来,虽然病体并未痊愈,但状况是好了很多。</p>
转眼间,第二日又这么耗完了。</p>
随着入夜,气温又开始急剧下降。蔡文姬依旧老实地喝了药之后,便躺到了床上。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血色,让蔡邕放心了不少。</p>
陈到这一晚,并没有留在房中。用他的话说,蔡文姬既然已经恢复了不少,他便不方便留在这里。毕竟大家都是年轻男女,又不是一家人,即便有蔡邕在场,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一番,对蔡文姬也十分不利。于是他便选择了馆驿之中的另一处厢房住了下来,离他们约有二三十步远。</p>
陈到走后,这间小屋终于又变得安静了下来。这两日,虽说时间短暂,但是似乎他蔡邕已经习惯了三人同室的状况。听着蔡文姬在一旁的呼吸之声,蔡邕叹了一口气,从一旁的行礼之中取出一部琴谱,开始慢慢翻看起来。</p>
许久没有研读过琴谱,蔡邕很快便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就连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丝毫的感觉。</p>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冷战将蔡邕从沉迷之中带了回来。</p>
此时夜已至深,想起之前研究琴乐时的感触,再联想起此前所遭遇的种种,蔡邕看着眼前的火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气并非是什么好习惯,但自从被贬出京以来,好像他就患上了这种顽疾一般,尽管蔡文姬时常都在提醒他,但似乎也没什么用。</p>
此时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柴火轻轻地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蔡邕站起身来,正准备上床歇息,突然,一种不安的感觉陡然升起,让他不禁停下了脚步。他四下里瞅了瞅,却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p>
“难道是我想多了?”蔡邕摸了摸脑袋,疑惑地喃喃道。</p>
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神经过敏过了头,他自嘲一般地耸了耸肩,再度朝床边走去。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瞟过窗阑的时候,却是瞳孔猛地一缩,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p>
他转过身,连忙朝着门口走去,然而却没走两步便停住了。他一脸惊恐地看着那扇并不牢实的大门,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右手,却怎么也不敢伸过去。</p>
屋外依旧风声不止,听得到树枝摇摆晃动的声音。但是这屋里却在不经意之中暖和了许多,就连门缝处的漏风竟然也停了,松松垮垮的木门连一丝摇动都没有,竟也静悄悄的稳若磐石一般。</p>
蔡邕虽非习武之人,但是精于琴道,感觉细腻远比常人要强许多。这不同寻常的变化,自然不可能躲过他的眼睛。万事反常必有妖,这样的状况往往带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展。</p>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猛地蹿了出来,让他不禁再度打了一个冷战。难道自己终逃不过这一劫吗?!念及此处,蔡邕一下万念俱灰,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重重地坐到了床沿上。</p>
“父亲,怎么了?”被蔡邕那不同寻常的动作惊醒,蔡文姬连忙坐起身来,关切地问道。</p>
看着蔡文姬,蔡邕更是百感交集,一下无法抑制心中的激愤,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的眼眶此时已是通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竟顺着老脸不自主地淌了下来。堂堂一名男子竟会绝望至此,也不禁让人唏嘘。</p>
蔡文姬年纪虽小,但却是何等聪慧的女孩。经历过这么多事,仅仅只是看着父亲的表情,便知道生了什么。任何人面对死亡,都不会淡定,更何况年纪小小的她。然而恐惧归恐惧,但一种越了这恐惧的力量,却支持着她,让她紧紧握住蔡邕的手,眼神无比坚定,丝毫没有怯懦之意。</p>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蔡文姬轻轻地抚摸着蔡邕已然有些花白的头,淡淡一笑道,“文姬虽为女儿身,却也知道圣人宁为气节而不屈于人的故事。对于父亲的决定,没有丝毫怨言。倒不如说,父亲若是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文姬虽然得以苟活,却也无颜再见母亲以及……天下人了。”</p>
听到了蔡文姬的话,感受到来自于她的抚摸,蔡邕先是一楞,继而抬起头看着她,竟像是从她身上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一般,身体也不抖了,最后居然也挤出了一丝笑容。</p>
“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气魄……倒是让为父汗颜啊……”蔡邕伸手揩了一下眼眶,笑道,“说得对,虽然生命短暂,但没有愧对祖先,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文姬你尚且看得如此开,为父又怎能再这般懦弱?”</p>
“对了,陈到呢?”蔡文姬问道。</p>
“今日他说你病愈,不便再留下来,于是另选了一间厢房住下……你是说……?”蔡邕顿时一惊,看着蔡文姬问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