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阿离眼里只有天火，而有人眼里只有人头！</p>
七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并排摆放在篝火一侧，这些人头高鼻隆眉，须发卷曲，有黄色、有棕色、也有黑色，一眼可以看出都非华夏族人，应该是是西域三十六国的人。</p>
篝火另一侧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汉子，大大的宽檐斗笠，肮脏的灰色披风，完全遮挡住他的身形，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酒葫芦，可他却没有喝酒，而是看着篝火发呆。</p>
远处还有几堆更大的篝火，还有数十位同样肮脏、粗野的汉子，正在狂饮烈酒、载歌载舞，准备通宵狂欢。</p>
饿了就从篝火上的烤架上割下一块黑乎乎的肉，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只要能果腹，他们可不在乎吃的什么肉。</p>
困了就向后一倒，直接躺在冰冷的沙子上就睡着了。</p>
他们是一群没有户籍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被唐国取消了户籍，只能在这戈壁荒漠上流浪，以劫掠商贾和黑吃黑为生，被边界上的唐国人称为“流民”。</p>
之所以不叫他们马贼，是因为他们从不劫掠唐国的商贾和旅人，也很少惊扰唐国境内的居民；相反，如果看到唐国的商贾被外族马贼劫掠，他们经常会上去帮忙解围。</p>
所以唐国人并不是很讨厌他们，偶尔唐国官府或军队也会给他们一些好处，让他们做一些官方不宜出面的事情。</p>
这一支流民虽然人数不多，却是瓜州敦煌府附近最著名的流民队伍之一。</p>
因为他们的首领太彪悍了，被人称为“月牙湖边收割者”，据说他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斩杀了七十余名马贼，更有人传说他每天不杀一个马贼就会浑身难受。</p>
事实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自打首领来到这支流民队伍之后，其他的流民队伍全部离开了这片地区，让这支流民一家独占了附近最清洁的淡水水源--月牙湖。</p>
这支流民内部也没有人敢招惹他们的首领，此时首领正看着篝火和篝火后的七颗人头在发呆，冰冷的目光从斗笠下面射出，仿佛篝火都变得寒冷起来。</p>
终于，东方微明，太阳出来了，那些嬉闹的大汉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p>
他们聚集到斗笠汉子周围，全部单膝跪下，一位身高八尺（华夏三国沿用汉制，二十四厘米为一尺）的领头汉子说：“大哥，天亮了，你真的要走吗？和我们一起潇洒自在、纵横大漠，不好吗？”</p>
斗笠汉子抖抖肩上的沙子，缓缓站起身来，他只有六尺三寸的身高，在这些七尺以上身高的大汉面前显得十分瘦小。</p>
斗笠下是一张像是被烧过的脸，看起来有些像一张滑稽的猫脸，但是在这片区域里，没有人敢去笑话他的相貌，凡是笑话过他的人，都已经死掉了。</p>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就连他手下的这群流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只杀西域之人，才判断他是华夏族人。</p>
猫脸汉子把酒葫芦系在腰间，整了整腰畔的两把长刀，又弯腰从沙子中摸出一根竹杖，然后看着眼前这批汉子。</p>
没人敢小看首领的身高，他们遇到首领前，刚刚被另外一支流民打败，正在四处流浪，在机缘巧合下救下了独自一人在戈壁上伤重待死的首领。</p>
就是这个垂死之人，凭着狠辣的手段，强硬的作风，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把敦煌府附近的流民和西域各国的马贼杀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p>
他们纷纷退避数百里，不敢在瓜州附近出现，而他的神勇战力，很快引起了敦煌府千总的注意。</p>
一番接触拉拢之下，敦煌府千总答应首领，如果献上一百颗马贼人头，可以帮他重新办理唐国户籍。</p>
首领二话没说带着兄弟们深入西域诸国千里，转战二十多天，斩首马贼一百五十记。</p>
今日他终于要与兄弟们分开了，所有跟随过他的流民，都很舍不得首领离开，但是首领去意已决。</p>
猫脸汉子说：“都起来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感谢各位兄弟对我三个月的照顾，我也该走了。”</p>
领头的汉子忍不住问：“大哥，你为何如此坚持要有唐国户籍？难道和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吗？”</p>
猫脸汉子看着南方，久久之后，终于说了一句：“我们流民是一群没有身份的人，而我却需要有个良民的身份，才能去宋国。”</p>
领头的汉子惊奇地问：“大哥，你还有亲人在宋国吗？”</p>
猫脸汉子看着南方茫然说：“我不知道，我只模糊地记的，我在宋国应该还有两个亲人，至于其他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我到了宋国，就能想起来了。”</p>
领头汉子又说：“大哥，从你伤愈之后，带我们大杀四方开始，我们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流民出身，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吗？”</p>
猫脸汉子摇摇头说：“因为我也不知道去宋国哪里，所以我可能直接去宋国都城金陵府，那里距此地数百万里，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到达，和你们再见机会渺茫。就此别过，各自珍重吧！”</p>
所有的流民都倒吸一口凉气！金陵府离敦煌确实太远了，如果是唐都长安，可能还有再见之日，如果远在金陵府，恐怕此生再没有相见之日。</p>
领头汉子知道多说无益，抱拳说：“大哥，我们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你不可能终老在我们这群小小的流民之中，兄弟们只能祝你心想事成、前程似锦！”</p>
所有的汉子，一同向猫脸汉子抱拳躬身：“祝大哥心想事成、前程似锦！”</p>
说完，领头汉子朝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牵出了一匹马和两只骆驼。</p>
领头汉子，把那匹雄健黑马的缰绳递到了猫脸汉子手中说：“大哥，这是我们刚刚剿灭的那群回鹘马贼首领的坐骑，这里到敦煌府，还有一千两百多里的路程，你就骑着它去吧。”</p>
这匹黑马毛色乌黑、神骏无比，身上马具也非常齐全，马鞍上还雕有复杂的花纹，一看原来的主人竟然也是身份不凡。</p>
马身上还有事先备好的水壶、帐篷和卧具，另有一袋干粮和咸肉干，这些东西都是兄弟们提前为大哥准备好的。</p>
而两只骆驼身上却挂满了人头，足有九十多颗，有些已经风干，但仍能看得出来全部都是西域三十六国的人。</p>
又有汉子把地上的七颗人头捡起，也捆扎到骆驼身上，远远望去，两只骆驼像拖了两座京观一样，显得特别狰狞恐怖。</p>
还好这一百颗人头都经过防腐处理，否则会很快腐烂起来，那味道绝对无法忍受。</p>
猫脸汉子将竹杖横插在马鞍之下，又把两只骆驼的缰绳拴在了马鞍之后。</p>
猫脸汉子拉起脖子上的面巾，遮住口鼻，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一匹马、两只骆驼就向远处缓缓而行。</p>
领头汉子眼含热泪看着首领远去，突然用右拳猛捶了一下胸口，大吼一声：“兄弟们，唱起来，送大哥！”</p>
所有的马贼一起捶胸，一同高唱起来！</p>
劳者且莫歌，我欲送君觞。</p>
从军有苦乐，此曲乐未央。</p>
仆居在陇上，陇水断人肠。</p>
东过秦宫路，宫路入咸阳。</p>
时逢汉帝出，谏猎至长杨。</p>
讵驰游侠窟，非结少年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