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惟庸后退半步,躬身到地:“从时间上算,陈劭离京抵川,是在元嘉八年一月。三月底时,他在陕北荒山查探地形,就此失踪。吏部与工部各委数员至当地查访,并由陛下特旨提调当地军卒五百余,分布四处搜寻,却终无果。而陈劭在八个月后的十一月,出现在了临江。”</p>
元嘉帝抬起头,漆黑瞳仁倒映烛火,印一星银芒:“宋阁老的意思是,这八个月间,陈劭是绕着川陕一带大片荒野,流落至临江府的?”</p>
“皇上圣明。”宋惟庸合手于腹,恭礼弯腰,殷红的官袍大袖垂垂,越显苍颜鹤骨。</p>
若陈劭专拣荒山而行,这一路流落到临江府,不曾被人察觉,倒也可信。</p>
元嘉帝回首盯着宋惟庸瞧了会儿,弯弯唇:“可曾演示?”</p>
自旁观陈滢审案以来,这个词便时常被他挂在嘴边,举凡有不够严谨之言、之事,必以之相对。</p>
宋惟庸成竹在胸,揖礼道:“自陛下颁旨,臣已着川、陕、鄂、豫等各行省协查,如今正等回话。若陛下允可,臣今晚便召人商讨,拟出陈劭当年流落至临江府的路线,明日便给各省发送公文。”</p>
又躬了下腰,苍老语声回转,如寒夜凉浸,不与花香烛影同调:“再,那临江府并诸县亦需加派人手,走访民户、细加查探。微臣以为,明珠蒙尘固不可取、识砖作璞亦非良谋,真伪虚实总须辨清,坏即是坏、好即是好,多一分、少一分,皆为不妥。只此事到底牵涉不小,尚须陛下定夺。”</p>
“甚好。”元嘉帝颔首,面上笑意未动,展了展衣袖,话风顺其意而转:“临江府并诸行省之事,总属吏部,便交由宋阁老操心,朕这里就不再颁旨了。”</p>
吏部总领天下官员,陈劭亦是其中一员,他的一行一止,自然交由吏部查明为上。</p>
“陈劭是怎么离开临江府的,那吴谦可说了么?”元嘉帝又问。</p>
宋惟庸道:“吴谦说,今年三月,陈劭去临县勘察堤坝,就此未归。因他时常去坝上察看,也时常好几个月不回来,是故大家都没当回事,直到吴谦进京述职时,去诏狱面会同窗,惊见陈劭,复又细问其来历,正与‘清河善人’合得上,这才向老臣禀报。”</p>
“原来如此。”元嘉帝点头,精华内敛的一双眸子,映满目烛火。</p>
良久后,他负手转望,夜色凄迷,花开胜雪,香气幽幽迂回,终被凉风拂尽。</p>
“既然前事已毕,则陈劭在京之事……”他微叹一声,身上气息变得温和起来:</p>
“到底他也算是吃了些苦头,朕也不能白白委屈了朕的臣子,内阁这几日辛苦些,拟个条陈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先安他的心为上。”</p>
宋惟庸眼皮垂挂,灯影下面目模糊,杜希文亦微垂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二人双双应是。</p>
“两日内罢。”元嘉瞄他们一眼,似笑非笑:“两日之内,给朕一个答复。”</p>
他忽尔叹口气,作势捶腰,语甚疲惫:“你们可别再提他个三、五、七个主意来,叫朕来选。这事儿拖得太久,朕也累得慌,你们拿出个准法子,先把这事儿了掉再说。”</p>
宋、杜二人俱抬头,一个面皮晃若风掠水,一个眼神闪似烛将熄,倒不复方才两块朽木、柱子一双。</p>
“老臣(微臣)遵旨。”二位阁老沉声行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