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盛京之后，这种疑惑，便时常萦绕于陈劭心头。</p>
一个欲“以制治天下”的组织，其志必不小，可偏偏地，它对大楚又似全无兴趣。</p>
而纵观加入“风骨会”之成员，据陈劭所知，或为如陈励这般的热血士子、有志青年，又或是有真才实学、却生活落魄的穷秀才。普通庶民却鲜见。</p>
便如“成记故衣”的老板。恐怕他至死亦不知，他曾在无意之间，为某个组织效过力。</p>
而陈劭的茫然，也就此越发浓厚</p>
究竟是那番“至理”太过神圣，神圣到以一国之利亦不可诱之；还是他自己太过小人，将“主子”的至理给想歪了？</p>
这两种念头日夜交战不息，令陈劭的态度，亦摇摆不定。</p>
为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倾尽所有地前行，到底是对，还是错？</p>
更何况，这所谓的目标，可行与否？是真是伪？是徒有其表，还是早已超然于众，亦叫人百般揣摩而不得法。</p>
“嗒”，门外忽传响动，陈劭如梦方醒，他微转首，却见行苇捧着笔墨等物走了进来。</p>
“老爷请稍候，小的这就研墨。”小心地关门阖户，将门帘塞得严实，行苇方来至案边，躬身语道。</p>
这一刻的他，谦卑而又恭谨，如同这世上所有的仆役，不再像是一个人，而是成为了一件工具、一样器物，供主人使用，且随时可以舍弃、替换，乃至于抹杀。</p>
陈劭低低地“唔”了一声，将披衫向身上拢了拢。</p>
那一刹儿，那一道孤峭身影立于案前，清润面庞被烛火映出轮廓，明明灭灭，似将融入夜色。</p>
行苇以眼尾余光扫他，心底微哂，面上却无表情，将蝉翼笺平摊案上，执起墨锭研墨。</p>
房间里响起细微的金石声，清冷而又寂寥，似一尾独舟，缓缓破开这浓墨般的夜。</p>
这一夜，掬水轩的灯火整宿未熄，李府巡夜的婆子远远见了，也并不敢来打扰。</p>
知府大人李珩早便交代下来，所有人不得扰了姑老爷的清静，违者重责，一干下人自无违逆。</p>
陈劭的病，三日后便已痊愈，行动坐卧直与常人无异。</p>
依他的本意，那些药便不必再吃了，因为吃也无用。</p>
不过，李珩却怕他有个好歹，还是请那位名医开了单方，是一剂温补的汤药，每日吃上一碗，效用却是不凡，陈劭的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倒是比在京城吃太医署的丸药更好些。</p>
待他的病情完全稳定下来，已是半个月后，陈滢征得诸位长辈同意，方得重返女校。</p>
初夏时节的济南，风物倒也秀丽，那城门边的桃花兀自开着，虽只零星几朵，更兼细雨如雾，恰是春意阑珊，情味不减反增，别有一番意趣。</p>
陈滢是理性至上主义者，眼中所见，自绝非伤春之景，而是叫人欣然的夏日生机。</p>
当初离开济南时，她没想到会走得这样久，再回女校，竟已在一年之后，那种期待与切盼，于她而言，亦是久违了的。</p>
不过，她并未教这欢喜冲昏了头脑，尤其当马车驶出城门后，她的神情，便已是一派肃然。</p>
“先在此处停一停，我与人有了约。”栽满垂柳的小路旁，烟雨轻拢，风动如幕。</p>
陈滢命郑寿停了车，复又吩咐寻真并知实：“我要下车见个人，你们两个便留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