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微抬首，看了徐元鲁一眼。</p>
邢多宝家的话尚未了，何以这位徐大人便已放弃了录口供？</p>
难道今日把她叫来，就是让她目睹一场没有结局的讯问么？</p>
“陈大姑娘。”徐元鲁蓦地唤道。</p>
陈滢一怔，旋即敛容起身：“民女在，不知徐大人有何见教？”</p>
徐元鲁先不及答，只正色望住她。</p>
自二人见面后，这还是他头一次与她对视。</p>
审视的、谨慎的、却又含着少许忧虑的眼神，尽皆抛著于陈滢身上，目色不复方才锐利，却深不可测。</p>
“接下来，这案子便交予你了。”徐元鲁道，兀自端坐未动，面色亦无异样，语声从容而缓：“本官要提几名人犯过堂，她们皆与此案相关，且关联极为重大。只是，”</p>
他稍作停顿，忽尔伸臂，指向陈滢面前的笔墨：“笔录之属，便不必了。”</p>
陈滢略知其意，点了点头：“大人的意思，民女懂了。只邢氏尚未说完，大人这就要提解新的人犯么？”</p>
“三言两语，端倪已现。”徐元鲁望着她，眸光愈加隐晦：“且，本官受命之时，上亦已言明，举凡后宅诸事，查清即可，绝不可记录在册。”</p>
“民女遵命。”陈滢屈身一礼。</p>
徐元鲁已然点明了，这是元嘉帝之意。</p>
皇帝不想把事情闹大。</p>
或者不如说，是不想闹得太难看。</p>
谋逆乃国事，不可不查、亦不可不对人言；然内宅女子这些手段，说白了，有点儿下三滥，若传去外头，确实有碍皇家脸面。</p>
元嘉帝是天子，更是皇族大家长，他所遵循的，也是“家丑不外扬”这一套封建大家长的思维模式。</p>
只要不影响查案，元嘉帝的态度，陈滢无所谓赞同或反对。</p>
侦探先生追求的是真相，她也一样。</p>
不过，话说回头，她倒是很佩服徐元鲁。</p>
仅凭邢多宝家的一句话，便立时判断出此事走向，确实是老刑事，且还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老刑事。</p>
须知，“附马元配”四字一出，则此案便已然牵涉皇族。</p>
郭婉的生母韩氏，便是附马爷元配夫人，而邢多宝家的未尽之言却表明，这几副毒药，是韩氏从娘家带来的。</p>
如此一来，郭婉与附马爷郭准，便已在案中，其后还牵着一个韩家。</p>
再继续往下推导，韩氏乃郭婉之母，则韩氏手中之药，流到自己女儿手中，亦是正常；而以此为前提继续往下推，郭婉手中既有毒药，则郭媛身中奇毒，又会不会与之有关？再进一步，郭婉为何要对郭媛痛下狠手，这其中，会否还有隐情？</p>
只消想到这一层，徐元鲁的态度，便很容易理解了。</p>
这就如解九连环，邢多宝家的所言，便是第一环，此环既解，则余下诸环亦随之而解。</p>
忖及此，陈滢忍不住感慨。</p>
若侦探先生在这里，定会将这位徐大人引为知己。</p>
某种程度而言，二人很是相像。</p>
“孙大监，可以把人犯带进来了。”徐元鲁的语声响起，仍旧是平淡从容的，似是全然不知，他此时提及的，并非三司中的任何一员，而建章宫管事大太监、天子近侍。</p>
他音量本就极沉，此际回荡于空阔堂庑，直若洪钟大吕，震得屋梁轻响。</p>
俄顷，堂后便传回一道尖细的语声：“奴婢遵命。”</p>
随着话音，孙朝礼当先自后堂行来，身后人群鱼贯而入，其中最显眼者，是一位素服丽人。</p>
姿容绝艳、风仪雍容。</p>
这样艳丽的女子，教人相信，即便荆钗布裙，她也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