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就掌！”</p>
柳永胜这么说着，抬手使劲给了自己一记清脆的耳光。</p>
谁都没有料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蹦跳着从未关的门外闯进屋里，咋呼一声：“爸爸！”</p>
是何妙妙。</p>
房间里的几人全都条件反射般看向她。</p>
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进屋之后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她的视线挨个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然后抬头看向柳永胜。这男人还保持着抬手抽完巴掌的姿势，刚才那过重的耳光让他的一边脸颊发红。</p>
“大胜叔叔……”何妙妙小心翼翼地说。</p>
柳永胜冷哼一声，抬眼望向天花板。</p>
“妙妙！我不是说了爸爸在谈事不让你上来嘛！”</p>
兰姐慌里慌张地进到屋里，一把将女儿抱起。身为女人的敏锐让她在一瞬间就读懂了气氛，不知是否想缓和一下，她嗔怪着对何森说道：“一会儿还要陪她去游乐园呢，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搞出那么大火气来行不行？”</p>
“你赶紧把孩子抱出去。”何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到下面等着，我这一会儿就解决。”</p>
兰姐又白了他一眼，却听话地离去。杨晓道趁机对洛襄说：“洛洛你也下去吧，把屋门关上。”</p>
洛襄点了点头。这话正合他意，他早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不太合适了，却又一直没把握到离去的时机。他从外面关上房门，在楼梯上和一位秃顶的大叔擦肩而过。那男人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由于装束问题，这些天来用这种眼神看他的人不在少数，他早已经习惯了。</p>
……</p>
房门关掉，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三个男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p>
何妙妙的突然闯入所制造的插曲似乎让他们都稍稍冷静了些。何森又一压手，杨晓道会意坐下。柳永胜也沉默下来，低头看着桌面，像是在观察上面的纹路。</p>
“大胜啊……”何森用两根手指交替敲击着桌面，“老话说得好，忠言逆耳。我今天在这儿教训你，不是因为我想给你难看，而是因为你在这件事上做错了。这几年你手下可劲儿地收人，什么混混痞子都往帮里招。人家夸你两句，你就能美到天上去，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些事儿我本也不想管，谁还能没几个酒肉朋友？可他们陪你吃喝玩乐可以，跑去给你惹了麻烦，回来还说是为你好……大胜，这你可就要小心了！”</p>
柳永胜依旧吊儿郎当地歪着头，却终于和何森对上了视线。</p>
何森继续说道：“你别觉着我是故意伤你的面子，我还没那么无聊！我要是真想让你丢脸，就不会是开这么个小雅间，把你叫过来说一顿。我会把所有帮里的人都聚起来，让你当着大家的面掌嘴，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丢人了！”</p>
柳永胜本来面色松快了一点，一听这话又皱起眉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p>
何森瞥了他一眼：“这件事你本来不知情，我不想追究你。但是跑去找茬的那八个人，你得把他们赶出去……”</p>
“凭什么！”柳永胜一听这话，再度抗议，“他们就算做错了，那也是为我做事！现在出了事我就拿他们顶缸，翻脸不认人，那谁还愿意帮我啊！”</p>
“人心可不是你这么笼络的！”何森训斥道，“做错了事就要负责，这是规矩！别说小刀是咱们兄弟，哪怕是个不相干的人，也没有无缘无故跑人家门上找茬的道理！咱们虎头帮之所以能在这片地方立足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咱们厉害，是因为咱们讲规矩认规矩！你要是把这规矩给坏了，那才是真的要把人心都败光喽！”</p>
“这我知道，你说了好几年了！”柳永胜烦躁地一摆手。</p>
“我说了好几年，你听进去了几句？”何森的脸色又变冷了，“你要不想赶他们走，那也行。下周把所有人都聚起来，让那些人当众对小刀他们赔礼道歉！”</p>
“那……那不行！”柳永胜摇头拒绝，“太伤人面子了！”</p>
“面子面子面子！”何森怒道，“天底下那么多重要的事，你偏偏就只看重一个‘面子’！”</p>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杨晓道赶紧打圆场。</p>
“森哥！大胜哥！消消火消消火，我给你们倒水，都喝完了，咱们再心平气和地说！”</p>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暖瓶给何森倒满，又给柳永胜倒了一杯端过去。</p>
“滚！我不喝你的水，少特么给老子献殷勤！”</p>
柳永胜压根不领他的情，一扬手把杯子打翻。杨晓道眼疾手快，在杯子落地之前一把接住，可里面的热水却全洒到了他的手背。</p>
“嘶——”</p>
热气蒸腾，杨晓道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仍是坚持着把杯子放回桌面上，强笑着说道：“没事，没事……”</p>
“你……”何森指着柳永胜，眉角抽动，“给你脸你不要脸是吧？”</p>
“老子用他来给脸？”柳永胜怒笑两声，“他杨小刀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靠着女人，他有什么本事爬上来！”</p>
此言一出，方才一直赔着笑脸的杨晓道顿时僵住，那双眼中头一次迸出了火星。</p>
而相比起他，何森在一惊之后却是面色平静，之前的怒气仿佛全然消失了。他抬起下巴，声音冷漠：</p>
“再掌嘴。”</p>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p>
“打到我说停为止。”</p>
柳永胜冷笑着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这便扬起手臂，然后——</p>
“哎哟大老远就听见你们这儿吵吵嚷嚷的，为了什么事儿发这么大火气啊？这马上就新年了，气坏了身体多不好！哟，原来是何老板，好久不见，恭喜发财啊！”</p>
一个秃顶男人推门而入，满面春风。</p>
这男人无视了房间中三人或惊讶或排斥的目光，笑吟吟地环视一圈，接着又故作讶异地跟柳永胜打了招呼：</p>
“诶，大胜兄弟也在啊！哎哟，原来是何老板帮里在商量事，你瞧瞧，我这个人也未免太没眼色了，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实在唐突至极。我认错，请何老板原谅则个！”</p>
何森缓缓起身，笑意浅淡：</p>
“呵，蒋老板，确实是好久不见。行了您也别跟我客气了，您‘没眼色’也不是一回两回，我都习惯了。”</p>
杨晓道警惕地看向这个男人。原本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何森这么一说，他心里立刻有底。</p>
他悄悄扭头，拉开窗帘望了一眼窗外。</p>
茶社下面不知何时停了五辆黑色奥迪，近二十个彪形大汉围在店门口。其中一人注意到了这里，视线与杨晓道相对，嘴巴一咧，露出阴森的冷笑。</p>
杨晓道缩回身体，什么都没说，只是多年的默契，让何森一瞄他的脸色便已心知肚明。</p>
“蒋老板既然带了这么多兄弟来喝茶，我好歹也是半个主家，总得招待一番才是。不如把人全都叫上来，咱们品谈几杯，聊聊人生如何啊？”</p>
那位蒋老板对于杨晓道的小动作并不戳破，又大笑几声：</p>
“哈哈哈……何老板啊何老板，您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我哪好意思让您破财啊！再说了，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我这人怕事儿，出门总要多带几个保镖，让他们在下边儿候着就行了！今天我就是来喝喝茶，碰巧遇到何老板才聊上两句，既然你们虎头帮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p>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了脚步，演戏般眉头紧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双手一拍——</p>
“哎，对了！大胜兄弟，我记得你在便民市场那儿有个废品回收站是不是？刚好我这儿有些金属物件要出，不如你给我个熟人价？”</p>
柳永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数秒，轻轻一点头。</p>
“哎哟这可太好了！何老板，您这儿的事完了没？要是没什么事，我寻思择日不如撞日，就让大胜兄弟跟我一道去商量商量，不知您意下如何？”</p>
他嘴上叫着何森，眼睛却只看着柳永胜。</p>
杨晓道踏前一步，何森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摇了摇头。柳永胜的目光在何森与蒋老板的脸上转了几下，咬了咬牙。</p>
“遗憾得很哪，蒋老板。”何森呵呵一笑，“我们还没聊完，我跟大胜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有些内部事情要处理，我看你只能‘择日’了——”</p>
“没什么事了。”柳永胜突然说道。</p>
何森的话语被打断，这位老大似乎颇感意外，不由得呆了一瞬。</p>
“大胜哥！”杨晓道叫道。</p>
“我们这里没什么事了。”柳永胜谁都不理，只是干巴巴地说道，“好啊，蒋老板，咱们现在就去看看……”</p>
“哎，好说好说！”蒋老板当即搂住柳永胜的肩膀，“何老板，不好意思啊，大胜兄弟先借我一用，改天我再请你喝酒！”</p>
柳永胜没有回头。两人居然就这么走了出去，屋子里面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杨晓道和面色铁青的何森。</p>
突兀而生的变故太过出乎何森的意料，他完全没有想到柳永胜会在这种时候驳掉他的脸面。对于一位领导者而言，下属的背叛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而对于何森来说，这件事的意义可能还远不止如此。</p>
“大胜啊大胜……”他喃喃念叨着。</p>
半晌，这位中年大叔缓缓坐回他的椅子，目光怔怔无神。他用双臂垫着桌面，仿佛双腿已经无力再撑起身体的重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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