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颂祺甚至认为这半分钟里自己处于死亡状态，以致于重新找回呼吸时，她的意识仍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p>
“方小姐。”马医生再次唤她。</p>
方颂祺躺着没动，眼珠子应声往旁侧转，盯他两三秒后，又转回去，直直凝定上方的天花板。</p>
脸上全是催眠期间流的眼泪，咸咸的，盐渍泡得脸生疼。</p>
“方小姐，做几个深呼吸吧。”马医生建议。</p>
“深呼吸有用么？能邦我驱赶走现在盘旋我脑子里的东西么？”方颂祺的声音很哑。</p>
马医生将一杯热茶塞进她的手里。</p>
方颂祺没喝，复闭眼：“我是做了一场梦吧……”</p>
而且与现实相反。</p>
她想要的安抚，在马医生这里并没有得到：“我说过，一个多重人格症患者，往往有着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施加伤害的，也往往是很亲近的人。方小姐与我阐述过的童年回忆，虽然对你母亲的出轨和你父母的离异均存在记忆点，却仍过于完美。”</p>
“这是人类正常的心理防御机制，大部分人的记忆其实总会向着保护自身的方向发展，所以有一种说法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本质上是这个道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中不好的部分会淡化，留下更多美好的部分。但也存在一部分高压之下的病态转变。人格分裂是其中较为罕见的一种。”</p>
方颂祺沉默了好久，倏尔啜泣出声：“我后悔了，我不想治了。”</p>
为什么会这样？</p>
那些本该为“j.f.”作品的画，真的是小九分裂出的其中一个人格所做……</p>
“suki”这个名字，最早不是小九用来发表文章的笔名，而是作画是偷偷留下的专属印记……</p>
小九将她在方婕那儿遭到的伤害和承受的压力全推给了“suki”，她想邦助方婕的执念，亦成就了suki的出现……</p>
那个黑色空间是“suki”的记忆储藏室……</p>
马医生并未将她此时此刻的话直接当做她的决定：“方小姐可以先回去好好休息，后面究竟要不要再继续，都看方小姐的意思。”</p>
…………</p>
在诊疗室里又休息了十来分钟后，方颂祺飘着往外走。</p>
前台小姐追到门口，递给方颂祺一件外套和一把伞：“马太太要我给方小姐你准备的，天气凉，又下雨，方小姐小心。”</p>
“邦我谢谢马太太。”方颂祺接过，继续自己的步伐。</p>
预订的接送车在五分钟前已抵达，她径直上车。</p>
另外一辆两个小时前就停在角落里的车内，魏必见方颂祺所乘的车子开走，不用后座里的蔺时年提醒，立刻以安全距离跟随在后。</p>
…………</p>
方颂祺倒没让车子拐去其他地方，回到酒店房间后，她马上去洗了个热水澡。</p>
出来时发现手机里有来自沈烨的未接来电。</p>
她回拨过去。</p>
沈烨在快响完的时候才接起，且声音特别轻：“在马医生那里的治疗结束了？”</p>
“嗯……”方颂祺不顾头发的水，仰面躺倒在床，“你在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p>
她本以为，她从诊疗室里出来，第一眼就能见着他等在外头，像上次那样。</p>
“抱歉，我妈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要做不少检查，我还是没办法丢下不管。”沈烨听出她的情绪不佳，他知今次马医生会正式给她做催眠治疗，应该又找回不少记忆，心理负担必然很重，需要纾解和宣泄。</p>
他格外内疚，答应了陪她来，却被突发状况拖住了。</p>
“没事，过不来就不用过来了，我睡一觉也回去了。”没多聊，方颂祺很累，连冯晚意的病情也懒得假惺惺问一句，结束沈烨的通话，掀过被子蒙头。</p>
朦朦胧胧，没睡熟，也没睡太久，shi发因为没吹干闷出一股味儿。</p>
她打开窗户吹风，迎着风点燃烟，看夜晚眨眼间铺天盖地降临，胶着着尚未全然退却的暮色，混成一股叫人难受的暗浊。</p>
一根烟毕，发丝亦七成干，她转身进去化妆、换衣，然后出门。</p>
隔壁房间里，魏必第一时间通知：“先生，方颂祺去酒吧了。”</p>
…………</p>
专门挑了家闹腾的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能闪瞎人的眼睛，动感的音乐能震得人心脏病，舞池里一个个随着dj打盘喊麦的节奏，晃得跟刚磕了药似的。</p>
但是爽啊~！相当爽~！</p>
太久没这么嗨，方颂祺与大家人挤人地爽了不消片刻，脑袋就想爆炸，暂且溜出舞池，到吧台上要了酒，点名最烈的。</p>
显眼又漂亮的独身女人，自然少不得有小哥哥主动请她喝酒。方颂祺没客气，免费过了个嘴瘾，不过没兴趣与他们开展下一步。</p>
去洗手间出来，看到一桌人在喝啤酒比赛，方颂祺凑热闹，加入其中。</p>
这种地方本就用来社交，有新朋友大家都欢迎。</p>
几个大男人很有绅士风度，让桌上的女人一会儿捉对厮杀，更公平。</p>
方颂祺偏不：“别小瞧我，你们在场不一定有人能喝过我。”</p>
口气大得很，既然她执意，便也不拦她，见识见识她究竟多海量。</p>
比赛规则原本是1500毫升的啤酒谁先喝完算谁赢，被方颂祺的建议下往大了玩，不限时也不限量，光杆吹瓶，谁能吹到最后一个倒，就胜出。</p>
方颂祺的目的其实就是蹭免费的酒，这会儿可敞开了肚皮，不停地往嘴里灌，没去在意其他人，一杯紧接着一杯，歇也不歇。</p>
满桌子的人一开始全抱着看热闹的心，起哄得厉害，并在其他人已经倒下而只剩方颂祺还在坚持着的时候，气氛推到高朝。</p>
她已经是获胜者，有人提醒她可以不用再喝了。</p>
方颂祺却充耳不闻，成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p>
其余人渐渐瞧出她的不对劲，先是面面相觑安静如鸡，紧接着有人开始赶她了：“小妹妹你如果心情不好去别处玩，我们这儿正朋友聚会呢！”</p>
方颂祺不予理会。</p>
人家彻底不高兴了：“欸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来砸我们的场子？”</p>
方颂祺放下刚喝空的酒瓶子，怎么也找不到还有酒的新瓶子了，魔怔似的嚷：“酒呢？怎么没酒了？我还没喝够，怎么就没了。”</p>
“到别处去喝吧你！”一人站出来猛推开方颂祺。</p>
方颂祺一时不察，连连往后退，撞翻了人家另外一张桌子，她的手臂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趔了个大口子。</p>
疼痛让她顿时清醒过来，一句“草你老母”出口，顺手抓起一只酒瓶子摔碎，恶狠狠就要冲过去和人干架，即便她一个人对抗人家一桌子的人也没在怕！</p>
手在半空中就遭人拦截，半截酒瓶子更被夺走。她什么也来不及做反应，就天旋地转到人肩膀上，扛着往外去。</p>
“你们谁啊？！绑架是不是？！救命来人啊！我踏马不认识你们！”</p>
任凭她如何叫嚷，也无人多管闲事。</p>
方颂祺反倒因此把自己折腾得恶心难受，毕竟倒挂着，还吹掉那么多瓶酒。</p>
一到酒吧门口，人把她放下，她立马扶住路边的栏杆，一通吐。</p>
两个负责把方颂祺扛出来的人完成任务，到魏必跟前拿了钱走人。</p>
魏必带上矿泉水，亲自送到方颂祺的手里。</p>
“走狗！”骂归骂，水方颂祺还是接过去了，咕噜咕噜洗嘴里秽物残留的馊味，然后呸地一大口朝魏必的鞋子上吐。</p>
“你主、主人呢？”打了个酒嗝，造成的断句听起来像是她结巴了。</p>
魏必指了指路边的一辆车。</p>
方颂祺脚步不稳，踉踉跄跄。</p>
魏必想扶也不敢扶，怕挨打。</p>
所幸她没跌倒，顺利走到，打开车门，兀自打开车门，携一身酒气破坏掉车内的清香。</p>
“麻烦师傅，xx酒店……”方颂祺报地址。</p>
魏必启动车子。</p>
方颂祺降下车窗吹凉风。</p>
蔺时年提醒：“夜里头会疼。”</p>
“谢姑父关心。”当然，谢归谢，车窗照开不误，为避免他擅自关，方颂祺故意屈起手肘按在上面，并朝车窗倾身将下巴枕上去。</p>
吹得有点犯迷糊之际，方颂祺对蔺时年伸出两根手指头：“一个是小九，一个是‘suki’，暂且这么称呼。”</p>
头一歪，她看向蔺时年，吊梢眼眯起：“你知道小九被她妈妈虐、待吗？”</p>
蔺时年一声不吭，因为大半个身子隐在暗处，连眼神和表情也没泄露。</p>
方颂祺无所谓地自说自话——</p>
“她妈妈为了b她画画，把她关进画室，不给吃不给喝，知道她画了画，才放出来，好可怜啊……”</p>
“她是傻子吗？邦她妈妈对她爸爸瞒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听她妈妈的话，她妈妈却是个疯子，拿她当工具。她早告诉她爸爸，哪来那么多痛苦？”</p>
“竟然还傻乎乎地每次期盼去她妈妈那儿……不是我一个人讨厌她，suki也憎恶死她了，哈哈……”</p>
自上次小九自杀的梦，连同这次催眠，她已不再是旁观者，而变成当事人的身份，期间她强烈地感受到suki讨厌小九，比她还要讨厌小九。正符合马医生告知过主次人格排斥关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