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摄影条件远远不如现在，照片是黑白的，人像也不太清晰。</p>
她弯身凑近照片，仔细盯住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女人。</p>
岁月让那个女人的容颜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可确实是她童年记忆中方婕的模样，而且待她稍大一些后，她也曾见过方婕年轻时的照片。</p>
“有你认识的人？”季忠棠从她的神情判断，并找到了她的视线所落之处，指着照片上的方婕，“你认识她？”</p>
方颂祺没隐瞒：“她……是我母亲。”</p>
季忠棠方才在心里根据年代时间大概猜测过多半是她父母辈的亲人，眼下得到确认并不意外，笑了笑：“原来我们还有这层渊源。”</p>
他看回照片，回忆少顷，道：“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她确实姓‘方’。”</p>
虽然听他的语气好像和方婕并不熟，但涉及方婕，方颂祺还是想多知道些，便尝试询问：“季叔叔以前和我母亲在同一个生产队？”</p>
小时候老许没少和她说过“上山下乡”的事儿，只是重点不在于讲述那段经历本身，而在于他和方婕的相识、相知、相爱（第30章）。</p>
在那之后两人的重点先放在安稳下各自的工作，同时也因为他们感情好，多过了一段二人世界，所以与同一批人比，方婕和老许属于比较晚要孩子的夫妻。</p>
一想到他们曾经的爱情，方颂祺就控制不住难受，强迫自己掐灭思绪。</p>
季忠棠忖着，回忆道：“应该是那段时间恰好在同一个地方。我是临时插队在这里两个月，拍这张照片后的第二天，我就调走了。照片原本由老先生收着，他老人家去世后，才到了我手里，留作纪念。”</p>
他大致洞悉方颂祺的想法，遗憾道：“关于你母亲，我忘记她当时为什么出现在这张照片上。老先生去世的那一年，我恰好回国探亲，赶上葬礼，如果没记错，她也出席了。”</p>
正因为如此，季忠棠才对她有印象，如今看到照片，能勉强从记忆中搜寻到。</p>
既然如此，等于就是“不认识，不知道，不了解”，方颂祺算不上失望，未再继续这个题外话，聊回季忠棠想谈的那位老先生。</p>
随后又聊了几个话题，采访结束，方颂祺朝他深鞠躬，“谢谢季叔叔。等稿子出来，我会先让您过目。”</p>
“应该是我谢谢你。”愉快的心情使得季忠棠一贯板正的面孔看起来柔善许多，轻握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不用这么客气，“小姑娘对待工作这么认真，以后不管走到哪儿，过得都不会差。”</p>
“承季叔叔吉言。”方颂祺直起腰板，旋开笑意，心里头已开始脱离工作状态，“不用你说，我当然不会差。”</p>
窗外已日薄西山。</p>
季忠棠邀请方颂祺留下来吃饭。</p>
方颂祺找借口谢绝了他的好意，道别离开。</p>
沈烨自然和她一起。</p>
两人也没回她的公寓吃钱师傅做的饭，单独在外面下馆子。</p>
沈烨将两人的餐具放进热水里消毒，笑道：“我以为《taste》那次采访季叔叔的内容是最独家的，今天跟你一比，我手里的东西，真什么也不是了。”</p>
刚到季家季老幺提到沈烨曾经也采访过季忠棠时，方颂祺便记起，以前确实听沈烨说过，不过因为审查的原因没能刊载（第045章）。</p>
“你当时是不是还自作多情地把底稿分享给我……？”她模模糊糊有印象。</p>
“自作多情”这个形容让沈烨既讪然，又哭笑不得：“我就猜到我发给你之后，你没看。是不是还直接丢进回收站里永久删除了？”</p>
“没到那种地步。”方颂祺撇嘴，“在公司电脑的某个旮旯文件夹里躺着呢吧。”</p>
“那你可以找出来看看，我当时采访的侧重点和你不一样，你多了解点有益无害。”沈烨建议，笑笑，“季叔叔对你的印象很好，今天能和你聊那么多，多半不会介意你再多拿一份他未公开过的采访录音。和他打个招呼应该就行了。”</p>
冲着“未公开”，方颂祺都得去把它找出来~！</p>
沈烨转而谈起她的新稿子：“我以为经过上一次，你应该已经默认我为你的第一个读者。”</p>
方颂祺眨巴眨巴眼：“要不你来当我的编辑？”</p>
沈烨认可她的提议：“我回头和小李说以后你交给我。”</p>
“你现在重心都放在dk邦你外公，哪儿还有空管《taste》？”方颂祺调侃，“‘月见’好久不见踪影，没有顶梁柱，兴许再过两个月，杂志社该倒闭了。”</p>
“‘月见’没重要到关乎杂志社的存亡。”沈烨笑，“倒是‘suki’，真的不打算重开一个社交账号？”</p>
方颂祺咻溜着面条：“我不是说过等文集出版后？我就不想再用‘suki’这个名字了，那就更没必要开。”</p>
其实如果可以，她想从文集的署名开始就换新的。</p>
沈烨看她一眼，不予置评。他相信等她治愈，她就不会再纠结她自己的身份，接受小九和suki也都是她这个事实。</p>
送她回公寓之前，两人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p>
方颂祺心血来潮，拉沈烨混进广场舞的队伍里蹦跶。</p>
沈烨面子薄，陪了她一小会儿就下场，坐到一旁欣赏她的舞姿。</p>
方颂祺靠着自己在迪厅里练就的那点儿本事，征服了好几位阿姨。</p>
沈烨去给她买完水回来时，她正被邀请去当领舞，方颂祺拉上他赶紧溜，到草坪上气喘吁吁地瘫坐：“虽然都是出汗，但我还是更喜欢打拳。”</p>
这才几天的时间……沈烨拿纸巾邦她擦头上的汗，但笑不语。</p>
方颂祺明白他的笑是什么意思，可她确实挺喜欢会打拳的这个人格，并不像排斥小九和suki那样竭力想区别开来，兴许因为她自己本来就偏暴力。她认为是目前三个人格中最匹配她社会方气质的那位~！</p>
两人安安静静地吹了会儿风。</p>
“小方。”</p>
“嗯……？”</p>
“我今天下午突然出现在鎏大，是去找我二舅。”</p>
如果是冯仲谋的话，方颂祺一下子猜到：“是给你捐赠眼角膜那个人的女儿有消息了？”</p>
“是啊，有消息了。”沈烨的语气没有喜悦，“是萌萌。”</p>
萌萌……？名字听着耳熟，方颂祺在两秒钟后反应过来，“你姑父的女儿？”</p>
“嗯。”沈烨点头。</p>
欸？方颂祺微微怔忡。那不就是说，沈烨现在的眼角膜，是……</p>
沈烨同时也在说：“我的眼角膜是我姑姑的。”</p>
方颂祺恍然。她出礼堂后撞见的画面，就是沈烨找蔺时年求证这件事喽？</p>
沈烨话锋却又一转：“虽然时间对得上，不过这件事有些古怪。”</p>
“什么古怪？”方颂祺不解。</p>
“一直以来我找不到捐赠人，是因为捐赠人的亲属要求保密。如果眼角膜是我姑姑的，我想不通为什么要保密。”沈烨眉间思虑凝重。</p>
好像……方颂祺兜转心思，这么看的话，确实古怪……</p>
“你姑父怎么说？”她问。</p>
“他说是因为不希望我心里有负担。”</p>
方颂祺应声一哧。这答案，可以说是假得不能再假。难怪她当时感觉到他们两人间的气氛不融洽。</p>
“小方，”沈烨又唤她，侧眸，稍显迟疑，“我从来没问过你，你对姑父的事情了解多少？”</p>
早在发现小方的金主是蔺时年时，他便对这位姑父产生许多质疑，日积月累，现在眼角膜的事情一出来，谜团更多。他甚至开始怀疑蔺时年之于冯家究竟是敌是友。</p>
“我对他的事情比你了解得还少。”确实如此，方颂祺没撒谎，顶多一点是，她知道蔺时年对冯家明显有所图谋。</p>
具体什么图谋，她也不懂。之前碍于蔺时年利用“j.f.”的作品钓过冯松仁，她不想被人发现她是“j.f.”的女儿，遂不曾透露过。</p>
现在虽然因为她在治疗，沈烨知道她和“j.f.”的关系，但仍不知“j.f.”是他父亲的出轨对象，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便没专门提，反正蔺时年找外面养狐狸精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爱沈家姑姑的料足够让沈烨对蔺时年保持警惕心理，她提不提也产生不了大影响。</p>
沈烨沉默，满副沉思的目光。</p>
送她回公寓后，沈烨也回了冯家。</p>
今天冯孝刚刚被从医院接回来，脑袋包着纱布，坐在客厅里，仗着自己是病人，连喝水都使唤下人邦忙喂。</p>
沈烨自冯孝刚转回来市中心后，就不曾再去探望过冯孝刚，包括冯松仁、梁雯、冯晚意都去医院的那次，他也未出现，表兄弟俩的关系更加恶化。</p>
当然，此时打上照面，沈烨还是简单问候一句“表哥”，便要去找冯松仁。</p>
被冯孝刚叫住：“我妈现在在和爷爷说话。”</p>
沈烨止步，折返回来。</p>
冯孝刚问他：“我听大伯母说，爷爷也不赞同你继续和那个女人来往。”</p>
“表哥，我的事你就不用cao心了，你还是尽快养好伤，否则到了国外，没有家里这么多人照顾你了。”</p>
冯孝刚一愣：“国外？”</p>
沈烨收着他蒙在鼓里的样子：“嗯，外公认为你应该和家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接受最好的教育。所以决定送你出去深造。可能现在外公就是在和二舅妈商量这件事。”</p>
家里的其他兄弟姐妹，除了沈烨，还指冯伯珅和梁雯的一双子女。国外的分公司，同时也是他们在负责。沈烨若非三年前那场车祸，肯定也还会继续留学，不会被冯晚意栓在家里。</p>
而冯孝刚是冯松仁几个子孙里最不争气的，不稀罕深造不深造，只想留在家里。最怕的也是离开冯家这座温室。所以，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之于冯孝刚而言却如同遭遇天打雷劈，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了。</p>
沈烨调转方向去找冯晚意，例行身为儿子对母亲的关心。</p>
冯晚意不在她的卧室。</p>
沈烨耳中隐约捕捉到动静，寻到琴房里。</p>
在弹钢琴的人正是冯晚意。</p>
沈烨有些错愕。因为冯晚意已经好多年不碰琴了。</p>
具体从哪一年开始，他忘记了，但他记得在以前的家里，她用遮尘布把琴盖住时，他问过她。</p>
她蹲到他跟前，邦他调整他校服领子上戴歪的红领巾，面庞因与窗外的晨光相背而模糊，温柔道：“因为小烨你才是妈妈最重要的人，以后妈妈只想把精力放在你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