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钱师傅啊。</p>
他为了救许敬，搭上他的一条命，现在连shen也要给许敬。</p>
太重了，这笔债太重了，方颂祺自觉承受不住，她现在只是光想着就胸闷气短，肩上如同瞬间落了一座大山般，压得她站不住。</p>
她想拒绝。</p>
可她开不出口，她和许敬……真的需要他的shen，太需要了。</p>
方颂祺呆呆坐着，浑身无力。</p>
蔺时年清楚她内心的起伏和震荡：“不管怎样，不要辜负钱师傅最后的这点心意。”</p>
“我……”方颂祺嗓子哽，“想去医院见钱师傅最后一面。”</p>
蔺时年没反对：“我去安排。”</p>
许敬那边早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被送去医院，做手术前的准备。</p>
凌晨的医院并不完全安静，这边有滚轮迅划过地面的摩擦，那边模模糊糊传出隐忍的啜泣。</p>
方颂祺随蔺时年穿行在过道上，快到病房时，蔺时年接到电话，蓦然驻足回身看她，告知：“钱师傅去了。”</p>
方颂祺应声顿住，亦无法继续前行，脑子里空白一片，半晌，怔怔然问：“那我们现在……”</p>
蔺时年说：“你暂时见不了钱师傅，他现在要马上被送去取qi官。等之后，给他办理后事的时候，再去看他。”</p>
方颂祺没想法，无意识地点头：“噢……”</p>
总归还是，只能和钱师傅的尸体道别。</p>
蔺时年征询她的意思：“你想先回去，还是在医院等？”</p>
毋庸置疑，方颂祺选择留在医院等。除去想见钱师傅，接下来许敬不也马上要动手术了？来都来了，她肯定想陪着。</p>
蔺时年遂她的愿，两人寻了个地儿干干坐着等。</p>
方颂祺大多数时候在呆，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得也快，早上六点多钟时，她被蔺时年拍了下肩膀，骤然回神。</p>
“可以去看钱师傅了。”</p>
“好。”方颂祺即刻起身。</p>
看钱师傅的地点，是在太平间，进去之前，他们先见到钱师傅的一双儿女。</p>
女儿就嫁在本地，儿子是这两天刚从外地回来。方颂祺以前没了解过钱师傅的家庭情况，这会儿才知，原来一年前儿子就想把钱师傅接去，但钱师傅没同意，因为和许敬呆得久，生出感情，舍不得许敬，和家里约定，等许敬等到shen源，顺利手术，他再另做打算。</p>
方颂祺心中五味杂陈，回忆起自己现钱师傅是蔺时年安排到许敬身边的人之后对待钱师傅的态度，浓烈的歉意一阵阵上涌。</p>
当然，钱师傅的儿女并不知晓她和蔺时年的具体身份，只清楚他们是许敬的亲属，简单地聊完后，方颂祺随同他们进去看钱师傅。</p>
几人一开始均无声，后来钱师傅的女儿忍不住轻声哭泣，方颂祺心里头愈堵得慌。</p>
离开太平间后，方颂祺特意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其实她也不清楚往后她能为钱师傅的家人做些什么，而无论做什么，她都还不起钱师傅的这份恩情。</p>
“许敬的手术在下午。”蔺时年告知。</p>
肾脏取出来后并不能马上用，除去一系列术前检查外，肾脏也需进行整形，对肾脏外颈动脉进行整理，将多余的脂肪等不必要组织切掉，以保证手术更加顺利。当然，qi官的保存时间有限制，为了保证移植的存活率，一般控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完成。目前为止，无论是许敬还是钱师傅的肾，都没有状况，医生刚定下手术的具体时间。</p>
“现在能去看他吗？”方颂祺担心临近手术时，她想看也看不了。</p>
“可以。”蔺时年也认为现在比较合适，他打电话去和靳秘书确认现在许敬的病房是否方便，挂下电话后他让方颂祺再等一等。</p>
“还在做检查吗？”方颂祺问。</p>
蔺时年顿一下，如实相告：“沈烨来看许敬。”</p>
“噢。”方颂祺平淡无奇。</p>
约莫半个小时后，她才得以前往许敬的病房。</p>
靳秘书是昨天晚上就陪着许敬来医院做准备，季忠棠则是刚过来。</p>
因为方颂祺和蔺时年都戴了假和口罩，着装也与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季忠棠差点没认出来。</p>
许敬眼尖，方颂祺一进门他便从床上坐起来：“姐！”</p>
“喊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还活着是不是？”方颂祺翻白眼，故意挑刺。</p>
许敬笑笑，不说话。</p>
季忠棠和蔺时年走到外间去，方颂祺摘掉口罩坐在病床边和许敬两两相对，反而安静下来，谁也不吭声。</p>
半晌，两人又同时出声——</p>
“你——”</p>
“姐——”</p>
方颂祺收住自己的话，问他：“什么？”</p>
被她捷足先登，许敬便不推让：“姐，你说这次给我捐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p>
他并不知道捐赠人，包括钱师傅此时已经过世的消息，也暂时对他隐瞒。方颂祺眼波轻荡：“好人。”</p>
非常简单粗暴的回答，但确实概括得没错。许敬满是认同：“对，一定是个好人。”</p>
他道：“刚刚沈哥来看我，和我聊了不少他以前眼角膜手术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沈哥的眼睛出过问题。”</p>
“具体聊了什么？”方颂祺小有好奇。</p>
“就是聊我问你的那个问题。”许敬说，“沈哥完全理解我的心情，会去想捐赠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多大年纪、有没有亲属。”</p>
方颂祺想起沈烨之前一直在寻找当年给他捐赠眼角膜的人。</p>
“怎么？你也想把人找出来？”她挑眉。</p>
“没有。”许敬摇摇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好好生活。这是对捐赠人最好的回报。”</p>
方颂祺沉默。</p>
“姐你刚刚要说什么？”许敬问。</p>
“没必要说了。”方颂祺撇嘴，“本来要问你紧张不紧张，可你不是已经被开导过了？”</p>
“我最需要的是姐你的开导。”许敬急急道，“别人的都不算。我现在很紧张，特别紧张，姐你看我手心里全是汗。”</p>
方颂祺打了下他展开到她面前的手掌：“这就是我给你的开导。”</p>
稍加一顿，她又补一句：“不要紧张，就是做个手术罢了。”</p>
语气非常敷衍，措辞也非常普通，好似因为他说要，她才临时随口讲一讲。</p>
即便如此，许敬也接受得欣然：“嗯，姐说得都对。”</p>
方颂祺起一身鸡皮疙瘩，故意打了个激灵：“你一个大男人少讲这种肉麻的话。”</p>
继“男子汉别动不动掉眼泪”之后，许敬又一次正儿八经反驳：“姐你总歧视我们男人，男人为什么不能讲肉麻的话？而且，我的话也不肉麻。”</p>
姐弟俩有的没的插科打诨一会儿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p>
许敬感叹：“很像做梦。”</p>
“嗯？”方颂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p>
“有适合我的shen源了，很像做梦。”许敬重新说一遍。</p>
方颂祺故意泼他冷水：“这个已经做第五次了。”</p>
第一次是三年前，最后因为没钱，破灭。</p>
第二次是半年多前，她去黑、市买shen，倒霉地遇上警察，又破灭。</p>
第三次是许敬自己傻兮兮地把机会让出去。</p>
第四次，呵，差点入了冯松仁的套。</p>
而这第五次……却是钱师傅用生命换来的沉重的代价……</p>
跌宕起伏地宛若过山车，反反复复。</p>
“姐，你说……会不会又做不成？”许敬问，比起之前，这时他的紧张是真真切切体现在他的嗓音里的。</p>
方颂祺心头一阵莫名火气：“肯定做得成！不成也得成！”</p>
否则怎么对得起钱师傅？怎么对得起？！</p>
许敬吓一跳，旋即理解为她责怪他“乌鸦嘴”，便道歉，应和她：“嗯，一定能做成。”</p>
方颂祺没再呆，起身：“我走了。”</p>
“等你手术后我再来。”她又道。</p>
许敬点头：“好。”</p>
方颂祺顿一下，犹豫间，别别扭扭地抬起手掌摸摸他的头。</p>
许敬怔了怔，抬眼看着她，笑开来，深觉此刻仿若回到小时候，他怕鬼，躲去她屋里找她。</p>
他要健健康康地和她一起过年。</p>
…………</p>
走出里间，方颂祺向季忠棠道谢，感谢季忠棠对许敬的照顾，同时提醒他没必要一直留在医院陪许敬，要他该休息就回家去休息。</p>
“在这病房里和我在家里没区别。”季忠棠如是回应，等于打定了主意要呆到许敬手术结束，他也不否认，“他在里面做手术，外面没有人等着他，心里难免空落落。”</p>
说完想到方颂祺作为许敬最亲近的人反而没办法时时陪伴左右，季忠棠又道：“算作我代替你等着。”</p>
方颂祺抿唇，再次表达感谢。</p>
离开病房后，她尝试和蔺时年打商量：“我现在这副模样，没人认得出我来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