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多了。”</p>
她已经没有心情去清嗓子了，破罐子破摔似的说完这几个字，看着安醇安静而睡目惺忪的脸，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副奇异的场景。</p>
一汪冰泉里映出了圆月的模样，清泠泠的月光下，安醇瘦弱而显得佝偻的身躯立在冰泉边，眉眼恬淡地看着她。</p>
“你今天不回去了吗？”安醇稍稍支起上半身，问。</p>
夏燃注视着冰泉边的安醇，耳畔里嗡嗡作响。她看到泉水里映出安醇的身影，他就站在泉边，好像再走一步就会掉进泉水里。</p>
我该怎么做呢，我能看着他掉进水里吗？夏燃问自己。</p>
“不回去了吗？”安醇坐起来，眼神迷离地看着夏燃，好像在梦中，又好像已经醒了。</p>
夏燃：“嗯？”</p>
安醇眨了眨眼睛，他眨眼的速度很慢，有一种闭上了就很难再睁开的危机感。</p>
可是只要他睁开眼睛，所有的视野就都被夏燃占据了，他眼里只有她，只有这个在灯光中静静凝视着自己的人。</p>
他甚至都没看到夏燃膝盖上放着他的日记本。</p>
他缓缓低头，把头放在夏燃肩膀上，闭上眼睛，一秒入睡。</p>
那一刻夏燃的呼吸都停止了。</p>
她一动不敢动，好像肩膀上趴了一只胆小的蝴蝶，禁不起一点动静，所以她只好跟随他呼吸的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和他保持一个节拍，让他们呼出来的气体相融相交，如同来自一人般的浑然一体。</p>
可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怎么能同呼吸共命运呢？</p>
我不是他爸不是他妈不是他哥，也成不了他嫂子，他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深的依赖，睡得迷迷糊糊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趴在我的肩膀上？</p>
他喜欢我干什么？</p>
我他妈的，真没有那个念头。</p>
你误会了，你搞错了，我没有对你表白过，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地想办法回应我。</p>
我亲你额头是我不对，但我只是想哄你啊，你都他妈那个德行了，你看着都快难受死了，我哄哄你亲亲你有错吗，那个时候就算你让我出去裸奔我没准都愿意做，亲一口算个屁事啊！</p>
你一个十一岁的小屁孩懂什么亲啊爱，你哥没亲过你吗，他没哄过你吗？他也爱你啊，他恨不得替你把所有的罪受了，你最应该想想怎么回报你哥啊。</p>
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那个意思。</p>
安醇，对不起。</p>
……</p>
夏燃轻手轻脚地把卧室门关上，叹了一口气，缩脖塌肩无精打采走向玄关，一眼望见自己外套口袋里那束满天星，想起早上安醇把花给她以后她随后插进兜里的场景，当即吓得原地跳起半米高，手忙脚乱地把花拔下来，像是被烫到似的撒丫子乱转，想找一个地方把这束要命的满天星放下。</p>
消受不起，真消受不起。</p>
她转了两圈后，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地毯上落下两只赤裸的大脚，抬头一看，卧槽安醇他哥！</p>
夏燃如同被人使了定身术，保持着一脚抬起，一脚落地，弯腰驼背，手拿花束的姿势，活像一只偷桃的顽猴，被看守桃园的老农抓了个正着。</p>
不，偷了桃还是小事，赔钱就行了，可是她这次好像偷的是人家的心啊。</p>
安醇的心，在他哥眼里那可是无价之宝啊。</p>
夏燃仿佛看到安德领着一群戴墨镜的黑衣人，每人手提一把四十米长的大刀，气势汹汹地朝她冲来。可是她只来得及跑出三十九米，刀尖的寒光在她身后交织成一道灼人眼球的光幕，很快吞并了她不到一米八的弱小身影。</p>
夏燃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地板似乎都震了三震。</p>
安德没有追究她，而是先往安醇卧室望了一眼，侧耳细听屋里的动静，一分钟后发现安醇没有被夏燃这只皮猴子惊醒，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仪态全无的夏燃，问：“你怎么还不走？”</p>
夏燃看着安德的脚，不吭声。</p>
安德往前走了一步：“你搞鬼了？！”</p>
夏燃霍然抬头，拼命摇头，因为频率太高，脖颈似乎发出了噌噌的摩擦声。</p>
安德眼角泛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就像个吊睛白老虎，摩拳擦掌想要吃人了。</p>
“不，当然没有！”</p>
万分之一秒内，夏燃决定先保命再说。</p>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这花我不要了，你自己找个地方插起来吧。我走了，这就走。”</p>
安德不接花，反问道：“为什么不要了？”</p>
“就是不想要了。”</p>
“他送给你的，你最好拿着。”</p>
夏燃悚然一惊，吼了一声：“凭什么？”</p>
吼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没劳烦安德瞪她，先自己往安醇卧室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就是不想要了，我生气了。”</p>
“你到底怎么了？夏燃，你是不是……”</p>
“我什么都不是！他他他，他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他怎么想的，老子快气死了，气死了，我不干了！凭什么！气死我了，我不干了，你找别人照顾他吧！我走了！”</p>
夏燃半真半假地表演一番恼羞成怒，把花一扔，跑向玄关拎起自己的鞋就跑出了门，安德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她没理，一边跑向楼梯一边穿鞋，总花费不到半分钟完成了从五楼到一楼的重力势能转化，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下楼梯一项应该有她的名字。</p>
伟大的夏燃一口气跑出小区，又转过一个街角，等红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外套忘在安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