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她曾经银针封穴去地府，用自己灵魄与天魔换了一个人。</p>
天魔说，少了这一魄，任何一点疼痛在她身上都会扩大千百倍。</p>
自那之后，慕云澈再也没拿十八根银针封过她的要穴。</p>
而现在，十八根银针封住她所有的灵力，撕心裂肺的痛，令她如同刚出生的幼兽遇到了拿刀的屠夫，一刀捅进去心脏，痛到缩成一团。</p>
“痛吗？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对吧？”</p>
“你知道为什么你每一次犯错，云澈都会扎你十八根银针吗？因为是我让他那么做的，我让他摸清你的灵脉走向，为的就是今天取你灵魄。”</p>
“既然我那个弟弟对你下不了手，那么就由我来动手吧。”</p>
慕倾城伸手将一道灵力打进她的体内，生生将她的一道灵魄逼到了气海之处。</p>
她也终于看到了慕云湛。</p>
慕云湛被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包裹着，全身如她之前见到的一样，遍体鳞伤，鲜血斑斓，仿佛受过凌迟之苦。</p>
他静静的闭着眼睛，不说，不笑，不动，像一座雕像，一座完美的雕像，亦或者说是一具尸体。</p>
“九师妹，你莫要怪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保住大师兄。”</p>
玉笙的灵魄到了眉间，思无邪的指间射出一道幽蓝的灵火，那道灵火包裹着玉笙眉间的灵魄。</p>
玉笙痛。</p>
痛到灵魂战栗。</p>
她努力睁着眼睛，可是她的脑子开始晕沉。</p>
她们在用灵火剥离她灵魄中属于她的记忆。</p>
“哥……”</p>
望着那座雕像，玉笙终于喊出支离破碎的声音。</p>
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没想到这竟是他们兄妹最后的诀别。</p>
她是慕云湛的妹妹，可是她却从未为自己的哥哥做过什么，还亲手将他送到燕国做质子。</p>
多么可笑？多么恶毒？</p>
所以她活该历经千辛万苦，也见不到自己亲哥哥最后一面。</p>
“沉衡，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也莫要怪我们，云湛说，他是人，他不是妖，他就是死也不会披着人皮活着。”</p>
“我说我们不要妖丹，也不当妖皇好不好？我说，我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我说，我和你重新开始，我们慢慢修炼，就算等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化成人形好不好……”</p>
“可是云湛的刀一直冲着自己的心脏，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他就会灰飞烟灭，他一直都在说对不起……可是他对不起谁，他只有对不起他自己。”</p>
“沉衡，上天赋予一个生灵一样东西，就会取走另一样东西，比如妖族虽然可以活个千年万载，却是没有灵魂的。”</p>
“可是沉衡，为什么你可以什么都拥有，什么都可以做到？”</p>
“同样是一个母亲所生，凭什么你拥有天生仙骨，而云湛却要受尽苦楚？”</p>
慕倾城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块冰，抚摸着那座雕像，笑得冷漠，笑得疯狂，笑得眼泪流出来了。</p>
“仙骨……我……愿意……”</p>
玉笙的声音痛到支离破碎，痛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p>
其实她心甘情愿，她心甘情愿将仙骨剜出来送给慕云湛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明知是陷阱，还要义无反顾的跳进来？</p>
没了仙骨不过是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而已，可是慕云湛离开，就是永远离开，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她的哥哥了。</p>
“九师妹，对不起，上一次我们剜你仙骨是我们对不起你，当年大师兄还给你仙骨的时候，已经亲手取出二师姐的三滴心头血还给你了，要不然你怎么能够修行？”</p>
“九师妹，二师姐不欠你的了，以后也不想欠你的，否则她在大师兄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来。”</p>
“可是没有大师兄，二师姐是活不下去的，我希望她活下去，所以我需要一个灵魄，你是他妹妹，你们有血缘关系，只有你的灵魄才能让大师兄以人的形态留在人间，只要你的灵魄不散，大师兄就能永远陪着倾城，哪怕他不会动，不会笑。”</p>
“这是我想出来的最好办法，算我欠你一次。”</p>
思无邪指尖幽蓝的灵火变幻成赤金色。</p>
玉笙整个人如同被丢进了炼丹炉，她的灵魄就像是一棵灵草，被炽热的灵火，揉碎了千遍百遍，只为淬炼出一滴灵液。</p>
痛，仿佛被人一刀一刀的剖开肌肤血肉，被人掏出五脏六腑，被人剔出骨骼肌肉，同时被人粉碎记忆。</p>
只有这样，她的灵魄才能变成一个全新的灵魄，去承载一份全新的记忆。</p>
“你们……”</p>
玉笙忽然想起来，慕倾城之所以称之为天下第一美人，除了因为她救过很多人，还因为她喜欢收养无依无靠小乞儿。</p>
玉笙以为他们收养这些小乞儿不过是想调教好了，为自己所用，可是现在想想……</p>
他们的灵魂是不是也曾经受过烈火焚烧，亦或者被焚烧的灰飞烟灭？</p>
“莫要说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话，九师妹你总是站在道德的最高点要求自己，制约别人，可是那个生生把仙骨从自己身上挖出来还给你，护了你八年，养育了你八年的哥哥的命谁来救一救？”</p>
“他救了那么多人，甚至为了天下扛下了天灾之罚，为什么就没有人救一救他？”</p>
“因为他是妖，就要抹杀掉他所有的付出，甚至连他这个人的存在都要抹掉吗？”</p>
“你说过，人不应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所以大师兄也说了同样的话，可是九师妹，我们真的因为这样，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p>
“九师妹，每一个人都有痛苦，你未曾经历过别人所经历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p>
“九师妹，你放心，我们成功过，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发现，或者怀疑我们经常见到的那个人会是妖。”</p>
赤金色的火焰变成琉璃色。</p>
玉笙感觉自己麻木了，模糊了，也就不痛。</p>
她努力睁着眼睛，眼前却渐渐模糊。</p>
她看不清冰雕里的慕云湛，也看不清抱着冰慕倾城，更看不清眼前思无邪。</p>
她的灵魄从眉心飞了出去，飞进了慕云湛的体内。</p>
冰雕里的慕云湛仿佛鲜活了几分。</p>
“你们……终究……还是不明白云湛哥哥想要什么？”</p>
没有灵火淬炼她的灵魄，玉笙终于支离破碎的说出了一句话。</p>
“沉衡，不是我不明白，是你不明白，沉衡，我们是人，是自以为是万物灵长……可是我们养羊是为了吃掉，养牛是为了耕地，养鸡是为了鸡蛋，养狗是为了看家……”</p>
“我父皇母后说过，天下百姓给予我锦衣玉食，给予我荣华富贵，给予我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呼，那么我就是楚国的脸面，就是他们的脸面……”</p>
“所以我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事关他们的脸面。”</p>
“因为我是他们的脸面，就必须为他们赴汤蹈火，为他们挡刀挡枪，为他们身先士卒，必要的时候最好殉国，才能证明我的气节，因为我的气节代表着他们的气节，可是他们若在我的位置上会有多少气节？”</p>
“他们要求我们做那么多事情，但凡我们做不到，就要受尽天下人的唾弃，那我与那些所谓的人养的牛羊有何区别？”</p>
“我不想为任何人付出了，我付出了太多，可是得到了什么？”</p>
“沉衡，我眼睁睁的看着云湛死在我眼前，眼睁睁的看着我最心爱的人死在我的怀里，可是天下人在哪里，谁能救他一救？”</p>
“云湛说他是人，说他要像人一样活着，可是怎样才是像人一样活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吗？”</p>
“为了粉饰天下太平我就要嫁给一个妖，我不嫁就是祸国殃民，就是引起战火连连的红颜祸水，嫁了之后还要被人骂我是忘恩负义，狠辣阴毒，寡廉鲜耻的妖后。”</p>
“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的人满意，为什么我们做一次不违心的选择就不是人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哪里不像人了？为什么别人可以负我们，我们就不能负一次别人？”</p>
慕倾城一句一句的质问，仿佛杜鹃啼血。</p>
“那是因为你没有信念，你总是选择最简单的办法，你总是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路，你从来不会披荆斩棘，只会同流合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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